◎“他……他們都是些什麼人?!”◎
艙室裡,男孩們擠在船窗前,茫然又焦急地發問:“不是要回家嗎?家還沒到嗎?”
“我家是住在海邊的,應該很快就到了。”
“我家也是,我爹爹還有一艘船。”
“春白姐姐,什麼時候才到家呀?”
春白坐在一旁,正不知該怎麼哄,艙門處人影晃動,齊岷、虞歡進來了。
燈火燁燁,趴在船窗處的一群小腦袋齊刷刷回頭,看見齊岷,不約而同收斂聲息,倒不是害怕,而是類似幼貓之遇獅虎,天然地憚於強者的氣場。
齊岷走上來後,便照舊揉一揉一人的腦袋,眾人繃著的神色鬆動,擠回船窗處,固態萌生。
何雋仍是坐在角落裡,齊岷來後,他肩膀微展,背脊像伸展的稻苗挺直,不等齊岷發問,便主動道:“我們是要回觀海園嗎?”
齊岷坐下,淡聲:“你知道那個地方叫觀海園?”
何雋點頭,小聲道:“他們有提過。”
“他們還提過什麼?”
何雋放在腿前的雙手微蜷,似在克製著某種抵觸或恐懼:“……掌班大人。他們一直在說‘這是掌班大人的意思’、‘當心掌班大人瞧著不順眼’、‘掌班大人有令’……”
齊岷凝目,原東廠的掌班太監,正是田興壬。
“你可見過這個掌班大人?”
何雋搖頭,說道:“他們用黑布蒙著我們的眼睛,無論黑夜白天,我們什麼都看不見。”
齊岷不語,在箱篋裡發現他們的時候,他們的確是被蒙著雙眼的。田興壬生性多疑,行事縝密,用這樣的手段並不奇怪。
齊岷微叩桌案,確認:“是看不見他的臉,還是沒有在觀海園裡碰見過他?”
何雋微愣,繼而說道:“碰見過的。”
叩在案上的手指一頓,何雋抬起臉龐,看見齊岷深黑銳亮的丹鳳眼,回道:“他就在觀海園裡。”
齊岷靜默少頃:“什麼時候碰見的?”
“最後一次,應該是四天前。”
“不是不見日月,如何記得住時間?”
“一日有三餐,我都記著的。”
齊岷頗訝異地看他一眼,想起先前他堅定回答離家四十八天的事,眼裡掠過些微讚許。
何雋收攏著拳頭,半是緊張,半是隱忍:“每次有人被……那個後,他就會來看一眼,親自檢查傷口,再塞來一塊飴糖。他說,要我們好好聽話,長大以後為聖主做事,殺儘天下奸臣,到那時候,我們便可衣錦還鄉,爹娘都會為我們驕傲。”
虞歡在一側聽著,簡直要發出冷笑來。這是田興壬栽培殺手時一貫的說辭,齊岷見怪不怪,交代道:“今夜我們會下船,你們留在船上,天亮以後,會有人來接你們。”
何雋看著齊岷,道:“你們是要去抓他嗎?”
“是。”
何雋深吸口氣,目眥漲紅:“我也想去!”
齊岷自然不會同意,道:“做你能做的事。”
何雋失落。
齊岷環視艙內,看著周圍一個個生龍活虎的小男孩,道:“算你在內,一共是十二人,我回來時,一個都不能少。能做到嗎?”
何雋抿唇,反應過來這是齊岷交代的任務後,神色一肅,點了點頭。
*
海風呼嘯,黑夜凝墨似的裹纏著浪濤聲裡的一座孤島,燈火通明的閣樓裡,程義正坐在上首,陰著臉訓斥底下的扈從慶安。
今日送彆齊岷、虞歡一行後,程義正忙著哄辛蕊,及至用完晚膳,才有功夫來算林十二派船家來接人一賬。
慶安伏跪在底下,滿腹委屈:“少爺,小的當真聯絡了府裡的護衛,以齊大人的名義去阻攔那叫林十二的小旗,昨天也收到了府裡的信,說是一切都沒問題,小的真不知道林十二為何會突然趕來登州啊!”
程義正似笑非笑:“用府裡的護衛去攔錦衣衛,你可真是我程家的好家奴。”
慶安忙解釋:“少爺放心,小的交代過要喬裝打扮,那幫錦衣衛不會查到府裡來的!”
“嗬,人家能查出燕王在封地謀反,卻查不出你派人喬裝打扮,你可真是……”
程義正氣急敗壞,抓起桌上的一盅茶摔在地上,慶安嚇得哆嗦,便喊著“少爺息怒”,一仆從忽然從外進來,稟報道:“少爺,齊大人他們回來了!”
“不回來難道泡在海裡喂魚嗎?!”
齊岷、辛益、張峰三人本就是護送虞歡離開,送完人後,自然會回來,程義正想都不想,張口便嗬斥。
來人卻道:“不止齊大人,燕王妃也回來了!”
程義正一愣。
閣裡眾人皆意外,慶安驚喜地抬起頭,啞叔看過來。
“所有人都回來了?”程義正猶自不信。
來人搖頭:“不,有一名錦衣衛沒回來,齊大人、辛大人、燕王妃及其侍女都回來了!”
閣裡一時安靜,程義正驚疑不定,沉吟少頃後,說道:“啞叔,隨我去看看。”
啞叔眉睫一垂,壓住眸底神色,頷首跟上。
*
天幕烏黑,深夜的海島刮著涼颼颼的風,程義正領著啞叔、慶安等仆從趕至海岸時,辛蕊也已聞訊而來。
程義正見她如此急切,多少有點鬱悶:“你是屬貓頭鷹的,大晚上不睡覺?”
“差不多,比你這隻臭蝙蝠好。”
“你!”
辛蕊不同他再懟,加快腳步朝前方跑去。
齊岷一行已下得船來,正在礁石前等候,兩廂見麵後,程義正道:“齊大人不是要護送燕王妃回登州,怎麼又一起回來了?”
齊岷道:“林小旗在路上出了些狀況,未能如期抵達登州,王妃不便久候,是以去而複返。”
程義正聳眉,慶安聽得林十二果然在路上受阻,沒有趕來登州府,眼底不由煥發光彩。
程義正橫他一眼,示意他切莫露相,又看向四周,道:“我記得當時還有一位錦衣衛隨行,怎麼不見回來?”
齊岷淡淡道:“留在登州等人,以免錯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