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子。”
程義正低聲,辛蕊正愁沒處撒氣,聞言又開始跟他拌嘴。
虞歡挨著齊岷,聽見後麵的吵鬨聲,琢磨辛蕊先前提醒的那一句,問齊岷:“前麵會有危險嗎?”
齊岷:“會。”
虞歡微愕:“那你還往前走?”
齊岷神色不變:“因為隻有這一條路。”
虞歡默然,回顧剛剛在禁園裡的凶險情形,撩撥的心思熄滅,開始正式擔憂:“我什麼都不會,屆時可會拖累你?”
“你說呢?”齊岷反問,見虞歡不答,便慢慢提醒,“不想拖累我,就跟著我。”
虞歡看向他,半是驚疑,半是詫異。
齊岷目光仍在前方,篤定專注:“彆跟丟了。”
話聲甫畢,齊岷停住腳步。
火光儘頭,一麵雕刻著浮雕的牆壁映入眼簾,虞歡瞪大雙眸。
辛益在後方看見,忙闊步趕來,反複確認後,向齊岷道:“頭兒,是出口!”
這麵石壁跟先前那些密室裡的不同,並非石塊壘砌而成,而是一整麵石塊,浮雕圖案精致繁複,開門機關就在牆壁一側。
辛益貼耳在石壁上聽了一會兒,確認道:“外麵有風聲。”
眾人屏息,辛蕊、程義正跟上來,麵麵相覷。
禁地在觀海園東南角,底下的密道由東往西,齊岷大概知曉這扇石門背後是何處,示意辛益開門。
辛益點頭,囑咐大家當心些後,伸手在門側開關上一扳。
眾人提高戒備,目不轉睛,隻聽得“轟”一聲,石壁立刻開始震動,緩緩向上升起。
凜冽陰風從縫隙那頭激湧而來,卷入細碎枯葉、零散砂礫,眾人提起一口氣,盯著那道越開越大的門縫,待得石門升高,便見外麵夜濃如墨,樹影婆娑,竟是一大片被風席卷著的、黑聳聳的樹林。
辛益心下一鬆,確認樹林並無異樣,回頭對眾人道:“無礙,是禁園後麵的樹林,走吧。”
眾人前後走出密室,衣袂被肅殺夜風吹得上下翻飛,辛蕊鬢發全亂,擋著麵門叫道:“老天,風怎麼突然這麼大!”
程義正伸要手給她擋風,不想剛一走下石門前的台階,石門突然“轟”一聲關上,不及回頭,一大群烏泱泱的黑影仿佛撕破夜幕的鬼魅,從樹林深處飛掠出來。
眾人大驚,後退戒備,飛颺在虛空裡的落葉、沙塵急速翻卷,頓挫間,一大群手持利刃、目露凶光的黑影圍堵四周,個個一身殺氣,麵目熟悉,不是旁人,正是先前在禁園裡跟觀海園護衛交手的東廠殺手。
眾人震愕,不想這一批人竟然脫身如此之快,不及細想禁園戰況,參天茂林裡忽又走來一條黑影,身形微僂,須發花白,掀著一雙藏在皺紋裡的森森細眼,長相更叫人熟悉。
“啞叔?!”程義正心頭大震。
辛蕊等人亦始料不及,駭然地瞪著前方一幕。
天幕雲層厚壓,黑黢黢的茂林在疾風裡颯然振動,發出獵獵激響,啞叔屹立風裡,枯瘦身形巍然不動,眼底更無半分憊態。
齊岷對上他鋒利眼神,相較眾人的驚愕神色,更多是厭惡冷漠:“久等了。”
啞叔開口:“是有一點久,還以為憑齊大人的本事,至多一炷香的功夫便該出來了。”
風裡回蕩著啞叔陰冷尖細的聲音,程義正本就被當頭一棒,聞聲更震怒驚疑:“你……會說話?!”
啞叔不應,眼梢儘是譏誚冷笑。
程義正額頭暴起青筋,想起密室裡用來給男童行刑的各類罪證,手足僵冷,怒火填膺:“你究竟是什麼人?為何會出現在我程家的觀海園裡?!”
啞叔哂笑一聲:“咱家是什麼人,程公子問問你跟前那位神通廣大的齊大人不就知道了。”
齊岷淡漠:“我沒有替他人自報家門的習慣。”
啞叔微愣,聲音更刺耳:“你可真是一如既往的……又卑賤,又驕傲啊。”
漫天落絮翻飛,虞歡眉間深顰,惱怒中,見啞叔伸手在下頜一揭,撕下一張人*皮麵具,聳肩抬頭後,露出一張長臉高鼻、眉尾帶痣的臉。
辛益虎目噴火,咬牙切齒:“田、興、壬!果然是你!”
田興壬不屑一笑,扔掉人*皮麵具,伸手摸著脖頸,扭得哢嚓作響。
“怎麼,還以為你錦衣衛火眼金睛,原來除了那條領頭的走狗外,其餘的都是瞎眼夯貨?”
“你這臭太監!罵誰呢?!”辛蕊怒不可遏。
田興壬似笑非笑:“姑娘好尖利的口舌,這樣難得的舌頭,不割來下酒可就可惜了。”
辛蕊更火冒三丈,便要再罵,被辛益攔住:“彆跟他廢話!”
田興壬嗤一聲,盯向齊岷。
“咱家知道你這趟回來,是有所準備,張峰是被你派去聯絡林十二,順便再去辛府搬救兵了吧?”
齊岷不語。
田興壬接著道:“你知道登州府衙跟程家關係匪淺,所以不會把船艙孩童一事上報官府,為免打草驚蛇,你佯裝全不知情,讓船家配合你打道回府,再設局讓咱家的人自露馬腳,激程家少主下令拿人。程家安排在觀海園裡的護衛有三十人之多,而咱家所剩的人不足半百,藏在觀海園裡的更隻少不多,隻要張峰帶領援兵及時趕到,你便可以你錦衣衛的雷霆之勢把咱家一網打儘,屆時人贓俱獲,縱有他人想要替咱家開脫,也是於事無補了。齊岷,咱家說的可對?”
“對。”
“哼,可惜人算不如天算,你今日這張網,怕是要網在你自己頭上了。”
“轟”一聲,黑雲密覆的天幕忽然炸開一記驚雷,四周狂風驟湧,激顫的枯葉漫天翻卷,密密匝匝的枝杪猶如鬼手伸向夜空。
辛益抬頭分辨天氣,悚然道:“頭兒,不好,怕是有颶風!”
齊岷聽得頭頂悶雷滾滾,已然猜出天象有變,臉色一刹冷凝。
登州城和觀海園相隔一百四十多裡,乘船最快也要三個時辰,如果辛府的護衛趕來得不夠及時,要麼會被颶風困在碼頭,要麼就可能在大海裡猛遭侵襲,迷失方向。
而林十二遠在城外,至今下落不明,及時趕來的可能性就更小了。
見齊岷不語,田興壬臉上笑意漸狂:“颶風過境,登州封航,閒雜人等休想再靠近海島。齊岷,今日你才是被困在這觀海園裡的孤家寡人,明白了?”
又是一聲悶雷炸響天際,電光劈開瞬間,樹林裡開始下起雨來,齊岷怒而不慌,冷然道:“彼此。”
田興壬便是最看不慣他這一副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的虛偽做派,冷哼一聲,道:“行,那就看看,今日究竟是你殺了咱家,還是咱家屠了你這條背恩負義、賣主求榮的走狗吧!”
“來人,拿下——”
田興壬一聲令下,圍攏在樹林四周的東廠刺客蜂擁而上,速度竟快似離弦利箭,刀刃眨眼逼至眾人麵門。
辛益眼疾手快,佩刀出鞘,“鏗”一聲格開來人利刃,轉身時把春白往石門方向一推,叮囑辛蕊照看。
辛蕊畢竟是習武之人,武功雖然不如齊岷、辛益悍勇,卻也有護人之力。接住春白後,辛蕊手裡劍如靈蛇,一麵應敵,一麵朝程義正道:“程六,你家那些護衛呢?不會全都死在禁園裡了吧?!”
程義正平日裡在登州城裡橫行霸道,仗著有扈從開道,並不精於武學,眼下赤手空拳,更打得慌亂。
“怎麼可能?園裡的護衛都是我爹親自挑選出來的登州勇士,又不是紙糊的,豈會這麼容易就沒了?!”
“那他們都上哪兒去了?”辛蕊越打越急,眼看圍堵在樹林四周的東廠殺手至少三十人,顯然不止禁園裡的那一批,更心慌意亂,“天殺的!你家這破園子裡藏了那麼多閹狗,你都不知道的嗎?!”
雷聲隆隆,黑雲覆壓,大雨漸有瓢潑之勢,被狂風裹挾,更鋒利似刀。
樹林裡,刀飛劍舞,戰局混亂,虞歡被齊岷護著,倏而向外旋開,閃避敵人的利刀,倏而撞上齊岷濕冷堅硬的胸膛,嗅得刺鼻血腥氣。
廝殺中,有黑影濺血倒下,有黑影飛掠襲來,血霧混在暴雨裡噴濺,虞歡看著齊岷的臉龐濺上血跡,聽見他臂膀被利刃劃開,呼吸驟然一滯,世界仿佛凝固,蒼白無聲。
便在這時,田興壬向著後方做了一個手勢,陰森森的草叢深處又現出一群人影,身著統一勁裝,手持弓*弩,赫然便是先前在禁園裡跟東廠人交手的程家護衛。
一名東廠人揮刀架在慶安脖頸上,喝令道:“放箭!”
慶安渾身戰栗,看著戰局裡逐漸不支的程義正,含淚號令眾護衛放箭。一大波淬過毒的利箭劃破雨幕,朝著前方射去,及至目標,忽又消失在夜色裡。
慶安且驚且喜:“不行,風太大了,根本射不準的!”
那東廠人便道:“你射不準他們,我便射你!”
慶安大震,瞪紅的眼裡再次映出程義正等人的身影,切齒道:“再放箭!”
“唰”一聲,數箭齊發,然而這一波收效亦微。
慶安懸心吊膽,便欲再跟那東廠人解釋,手裡弓箭突然被繳,抬頭看時,眉心已被箭鏃瞄準,隻聽得“噗”一輕聲,利箭瞬間射入他頭顱。
慶安倒地。
東廠人拔出他額心的毒箭,重新搭弓,振臂一拉後,轉身瞄準戰局中的一人。
風雨侵襲,血霧噴濺,虞歡被齊岷拽入懷裡護住,抬頭看時,驚見一束寒芒迸破虛空,朝著眼前激射而來。
虞歡想都不想,反身撲住齊岷。
作者有話說:
為不辜負歡歡擋的這一箭,今天爭取給大家表演一個加更,秀一秀什麼叫“守得雲開見月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