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幫一幫吧。”◎
這天夜裡,王氏入睡前拉住方伯,鄭重其事道:“我想認小齊做乾兒子,讓歡歡做我乾兒媳婦。”
方伯手裡拿著的油燈差點沒掉下來,朝齊岷、虞歡所住的那間房屋看一眼,放下燈盞:“你怎會突然有這樣的想法?”
王氏想起今日在院裡看見的那一幕,又想起這些時日來跟齊岷、虞歡相處的種種,眼眶微微發熱,道:“這些天我也看明白了,小齊、歡歡雖說是一對兒,可看那模樣不像成親很久的夫妻,倒像是對剛處在一塊的苦命鴛鴦。你可還記得接他倆回來的時候?那兩天剛刮完颶風,按理說,海上不該有什麼船在航行,更不該有什麼海盜,可他倆偏就靠著一艘小漁船飄來了,身上還都帶著傷。再有,自打他倆住下以來,便從沒提過給家裡報信的事,也不問外麵究竟發生了什麼,所以我想呀,他們恐怕不是遭了海盜逃命至此,而是為了私奔,不畏千難萬險從家裡逃出來的。”
方伯一顆心被王氏說得七上八下,一時不知該作何反應:“那,這,這……”
“你看看這個。”王氏拿出先前虞歡贈送給她的那對金耳環,用手指摩挲著道,“這樣工藝精湛的金耳環,肯定不是尋常人家能夠買得起的,且看歡歡通身那氣派,不說是王子皇孫,也肯定是個世家大小姐。至於小齊……年紀輕輕,一表人才,卻不能光明正大同歡歡在一起,多半便是那行走江湖的俠士,又或是歡歡府裡的侍衛……唉,總之,這對苦命鴛鴦一定是沒有彆處可去,所以才會流落到咱家裡。五年前,咱沒了大牛,如今來了小齊和歡歡,你難道就不相信這是天意嗎?”
方伯聽王氏提起大牛,胸口狠狠震動,久壓於心底的悲慟思念一下翻騰而起,夾雜許多難以言儘的苦楚。
“可你也知道,自從大牛走後,大駿便仗著是我侄兒,一直盯著咱倆這點家產,咱要是認小齊做乾兒子,他不得鬨翻天?”
王氏抹了把淚,又悲又恨:“當初要不是他,咱們大牛根本不會死在海盜手裡,他害死大牛不算,還妄想獨吞咱家的家產。這點家產,我便是送給小齊、歡歡,也絕不會便宜他方大駿!”
提起舊事,王氏淚落連連,方伯忙來安撫,一邊給她擦淚,一邊歎氣:“可這隻是你我一廂情願,小齊他小倆口會答應嗎?”
王氏抹完淚,深吸一氣道:“我明日便去問問歡歡。”
*
王氏跟方伯在商量著要認齊岷、虞歡做乾兒子、乾兒媳婦的時候,後二人正同床躺著,在黑暗裡較著勁。
齊岷到底是血氣方剛,最先敗下陣來,捉住虞歡的小手。
“夠了。”
夜很黑,襯得他嗓音夠低也夠啞,虞歡偷笑,指尖在他掌心裡接著撓:“這就夠了?”
齊岷平躺著,刻意不讓虞歡觸及腰腹以下的區域,抓著她手腕放至腿側,壓住。
“我看你這兩日精氣神很足。”
這句話有點醉翁之意,虞歡“嗯”一聲,等他後半句。
齊岷道:“傷全好了?”
虞歡反問道:“你今日要我扶你散步的時候,怎麼沒想起來問我傷好沒好?”
“……”齊岷啞口。
虞歡仍是側躺著,手腕掙紮了下:“你這樣壓著我,我不好睡。”
齊岷便隻能放開。
虞歡沒再弄他,雙手合在下頜底下,便在齊岷以為她已睡著時,忽然又問道:“你呢?”
齊岷閉著眼:“我什麼?”
虞歡聲音很輕,很曖昧:“你,好了沒有?”
“……”齊岷幾乎是一瞬間明白虞歡話裡問的是什麼意思,喉結在黑暗裡一滾,“你再鬨下去,應該就好不了了。”
虞歡怔然,接著想起他負傷久忍的苦楚,琢磨出這句話背後的洶湧含義,臉頰沸騰,偷笑道:“哦,那可不敢鬨了。”
齊岷閉目不言,良久,總算等來身側熟悉的呼吸聲,知道虞歡這回真的睡了。
心裡慢慢鬆一口氣,齊岷平躺著,握拳的手鬆開來,卻並沒有感到如釋重負。
虞歡就躺在身側,溫香軟玉,氣息如蘭,在這不為人知的秋夜裡,是多麼令人心悸而滿足的存在。
就算什麼都不做,隻是這樣同衾共枕,都足以令齊岷沉淪。
可是,這樣的秋夜又還能有多少個呢?
齊岷無眠,再次想起白日裡虞歡問的那個問題。
——你有沒有覺得,農家生活也很不錯?
*
次日又是個晴天,方伯仍是一早就出了門,王氏在院裡忙活,打算把方伯這兩日捕來的魚都做成乾魚,儲備一些過冬,剩餘的則趁著趕集時拿進城裡賣掉。
虞歡除了陪伴齊岷以外,沒什麼事做,看王氏在院裡曬乾魚,覺著有點意思,便出來說要幫襯則個。
王氏惦記著昨晚上跟方伯商量的事,正愁沒有單獨跟她說話的機會,聞言求之不得。
虞歡不知情,一頭紮在曬乾魚這件事情上,玩得不亦樂乎。
正拿著一塊極大的在鼻尖前嗅,王氏忽然湊過來道:“歡歡,你跟小齊應該還沒有小孩吧?”
虞歡一怔,想起屋裡躺著的齊岷,耳後驀然泛起抹微紅:“嗯,沒有。”
王氏又道:“那你倆是才剛成親沒多久?”
虞歡點頭。
王氏內心所想一步步被證實,唇邊帶笑,接著道:“我看你倆這麼多日了,也沒跟家裡報個信,父母在家等著,怕是要擔心的。正巧過幾日趕集,你方伯要去城裡一趟,你看要不看讓他順道幫你捎個信?”
這是王氏頭一回問起虞歡的家事,說實話,心裡多少是忐忑的,一則是怕真相並非自己所想,二則是怕虞歡誤會自己嫌他們待得太久,在拐著彎下逐客令。正打算再補充兩句,虞歡放下手裡乾魚,看過來,微笑道:“大娘,您有話直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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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氏對虞歡說的話完全在她意料以外,是以這個下午,虞歡幾乎是在一片混沌裡度過的。
秋意漸濃,院角鋪著一層金黃的落葉,虞歡想起昨天下午在那樹下問齊岷農家生活是否也不錯的情形,恍惚間如在夢裡。
難道,夢這麼快就要成真了?
認方伯、王氏做乾爹乾娘,便可以名正言順地留在這間愜意安寧的小院,再不必有皇城裡虛與委蛇的紛爭,不會被高牆捆綁起來,掰斷翅膀,生活可能會貧窮一些,卑賤一些,可是也有鮮美的魚羹,自在的身份,還可以有一所出門便能看海的房子,一個相愛的人。
這些,不就是她以前憧憬的?
可是,齊岷呢?
這些是齊岷憧憬的嗎?
大周朝正三品錦衣衛指揮使,替萬歲爺手刃權宦、拔除東廠的當朝新貴,拚殺了多少年才換來這一切的齊岷啊,會願意為著這些憧憬,來做一個默默無聞的村民嗎?
虞歡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