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吉業氣急攻心,嗬斥虞歡:“燕王妃,你不要太放肆了!”
虞歡眨眼,無辜道:“我隻是想喝一杯奶茶。”
崔吉業火冒三丈,瞪著虞歡那張故作無辜的臉,憤然離去。
艙門關上後,內侍小心翼翼尾隨在後,及至回艙,才敢道:“公公,燕王妃要的奶茶,咱們還給嗎?”
崔吉業負手踱步,越想越氣,一則是氣虞歡竟然是個這樣難以對付的人;二則是氣萬歲爺一再交代不能苛待虞歡。思來想去,恨聲道:“咱家倒要看看,他們能玩出個什麼花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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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岷入艙後,沒再外出,認真思考東廠及程家一案,聽得辛益告知虞歡被崔吉業軟禁,心裡更沉鬱。
皇帝人已離京,估計就在登州府附近,這艘船的航行時間不會太長,崔吉業此舉,明顯是要阻斷他和虞歡的一切來往。
齊岷更沉默,人也顯得更嚴肅,辛益是熟悉他的,知道他這時候心情定然極差,坐去一邊,不再叨擾。
孰料這時,一內侍忽然敲門進來,說是要齊岷煮一壺奶茶。
走前,還特意交代了一聲:“要甜的。”
人走後,辛益一個激靈從靠椅上起來,朝齊岷道:“頭兒,是王妃?”
齊岷垂眸不語,整個人明顯散開塵霾,亮堂不少。
辛益不由嘿笑:“看來還是王妃厲害,崔吉業也拿捏不住。”
齊岷瞄他一眼。
辛益:“頭兒這樣看我做什麼?”
齊岷意有所指:“難得聽你誇她。”
辛益訕訕,仍是笑:“頭兒的眼光向來不差,我跟著誇,總是沒錯的。”
這話一聽便是態度大轉的意思,從以前的反對變成支持,齊岷倒不意外,不鹹不淡:“醉翁之意不在酒吧?”
辛益立刻想起春白,“昂”一聲,黑臉鋪上一抹微紅:“頭兒說什麼呢?”
齊岷不跟他掰扯,舉步往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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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吉業等在艙室裡,待內侍把齊岷煮好的奶茶送來後,反複檢查。
可惜從茶壺到茶杯再倒托盤,都沒有發現半點夾帶,崔吉業不死心,想要搜出齊岷、虞歡私通的證據,吩咐內侍重新找一副茶具來,把奶茶倒過去。
倒完,發現無論是茶壺內部還是奶茶裡麵都沒有任何可疑之處。
崔吉業氣急敗壞,揮手讓內侍把茶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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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歡收到齊岷煮來的這一壺奶茶時,已是半個時辰後,春白坐在案前倒茶,嗅著熟悉的香氣,心裡有一種戰勝崔吉業的快感。
等虞歡喝完一杯後,春白開始檢查茶壺是否暗藏玄機,虞歡道:“不用看。”
春白一怔。
虞歡自知崔吉業意圖,道:“他不傻。”
春白明白後,慚愧道:“奴婢還以為齊大人會借機給王妃傳話呢。”
虞歡拿起茶壺,顧自再倒一杯:“誰說傳話非要讓人看到?”
春白又瞪大眼,表示疑惑。
虞歡此舉本來就沒有要跟齊岷偷傳信箋之意,隻是不爽於崔吉業的軟禁壓製,想跟齊岷取得一種聯係,因而道:“他傳給我的,我都明白了。”
春白不由問道:“那……齊大人傳來的是什麼呀?”
虞歡看著手裡甜香四溢的奶茶,道:“他想我了。”
春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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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岷給虞歡煮完奶茶後,沒回艙裡,在甲板上吹著海風。
崔吉業從船尾的二樓艙室裡出來,一眼看見他背影,冷哼一聲,拾級而下。
及至齊岷身後,崔吉業諷刺道:“早便聽聞齊大人清心寡欲,多年以來不占女色,甚至不願娶妻成家,今日一看,原來不是柳下惠再世,而是眼高於頂,另有所圖啊。”
齊岷搭在欄杆上的雙手微動,並不理會。
崔吉業本就因抓不到他和虞歡私通的罪證而惱火,見狀更不滿,譴責道:“說起來齊大人替萬歲爺除奸宦、拔東廠,也算是個識時務、有魄力的聰明人,怎麼這次就如此愚蠢,竟妄想跟萬歲爺搶人呢?”
齊岷回頭,看他一眼,道:“我隻是煮了一壺奶茶。”
崔吉業道:“大人就不必揣著明白裝糊塗了!”
齊岷扯唇,看回欄杆外的大海,道:“萬歲爺確定要納虞氏為妃?”
“當然!”
“此事朝中可知?”
崔吉業眉頭一皺,不語。
齊岷道:“崔公公也知道,一旦此事在朝中傳開,萬歲爺會麵臨怎樣的處境吧?”
崔吉業臉色更沉。
齊岷道:“萬歲爺初掌大權,正是需要百官擁護的時候,為了一個燕王妃,值得嗎?”
崔吉業一震,想起從登基以來便委屈周全、磕磕絆絆的萬歲爺,自然知道納虞歡為妃一事傳開後會在朝堂裡掀起怎樣的風波,恨聲道:“就算不值得,那也不是你僭越的理由!”
齊岷不反駁,目光冰涼。
崔吉業拂袖而去。
齊岷望著天幕下看似平靜的大海,身影被殘陽拉長,一動不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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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船在海上不分晝夜地航行,轉眼三日。
這三日,虞歡始終被困在船尾頂艙裡,與外界唯一的聯係便是齊岷煮的那一壺甜奶茶。
崔吉業仍是每次都會親自徹查奶茶裡是否藏有密信,每次查完都是一無所獲,伺候的小內侍不由起疑:“公公,會不會齊大人和燕王妃壓根就沒什麼,是咱們誤會了?”
崔吉業白他一眼,道:“燕王妃愛喝甜奶茶,整艘船就隻有齊岷一人會煮,你看他二人像是清白的樣子嗎?”
一想那奶茶的滋味乃是甜蜜蜜的,崔吉業更氣得嘔心。
內侍看回手裡的茶壺,憂愁道:“可拿不到證據,咱們到時候該如何向萬歲爺回稟?說他倆確有私情,萬歲爺會信嗎?”
齊岷是萬歲爺不顧內閣反對破格提拔起來的正三品指揮使,如今整個朝廷的督查大權全在他手裡,萬歲爺對他的信任、倚重可以說是獨一無二,要是沒點確鑿的證據,僅靠京城裡的那些緋聞狀告齊岷私通虞歡,吃虧的怕是他們。
崔吉業沉吟稍許,望向艙窗外蔚藍的大海,火氣降下來,道:“急什麼,假的真不了,真的假不了。天子跟前,真假自有分辨!”
這日午後,齊岷正在艙室裡翻看辛益呈上來的密報,梳理程家勾結東廠的罪證,辛益忽然從外趕來,急道:“頭兒,不好,前麵來了一艘船,看樣子像是來接人的!”
齊岷手上一頓,想起什麼後,收起密報起身往外。
甲板上,海風陣陣,崔吉業一行攏在欄杆前,正恭候著前方駛來的一艘福船。
福船不算大,然軒窗闌檻,雕欄畫棟,給人以凜然不可侵犯的奢貴之感,齊岷心底忽然劃過一個念頭,周身氣壓更低。
崔吉業聽見腳步聲,回頭看一眼齊岷,並不理會,吩咐一旁內侍:“差不多了,去請燕王妃下來吧。”
“是。”內侍領命離開。
齊岷道:“崔公公這是做什麼?”
崔吉業淡然道:“齊大人何必明知故問,沒看見有船來接人嗎?”
齊岷複看那艘福船一眼,眼底陰翳更濃,沉聲道:“萬歲爺在船上?”
崔吉業不語。
齊岷便知所猜不假,心頭一凜。
辛益難壓震愕,低聲道:“頭兒,怎麼辦?”
按照他們原本的猜想,廣船定然是要先泊岸,才會跟萬歲爺會合的,屆時他們便會有和虞歡、春白碰頭的機會,誰知道萬歲爺竟然不辭辛勞,乘船來接人,殺得人猝不及防。
齊岷踅身往船尾走,崔吉業眼疾喝道:“攔下!”
負責看護虞歡的那一批侍衛忙來攔人,齊岷視若無睹,抬手撂開,辛益號令錦衣衛,雙方立刻成對峙之勢。
虞歡從頂艙裡出來時,看見的便是這一幕。
齊岷站在樓梯口,仰頭望來,許是多日不見,他那一襲赭紅飛魚服看著似更冷肅了些,本就淩厲的眉眼更顯冷酷,猶如嚴冬雪嶺。
目光交彙,齊岷強壓思念,嚴肅道:“齊某日前多有得罪,不周之處,還望王妃海涵,不要向萬歲爺告狀才好。”
虞歡一愣,驀然領會什麼,眸底波光震動。
崔吉業快步趕來,本是要喝止齊岷傳話,聽得這一句,頗有些莫名其妙。
虞歡深吸一氣,看著齊岷的深邃的雙眼,冷漠道:“我告不告狀,要你來管?”
崔吉業隱隱察覺不妙,喝道:“還不快護送燕王妃下來!”
眾侍衛聽令,卻礙於氣勢洶洶的錦衣衛,根本難以行動。齊岷凝視著虞歡,讓開一步,辛益示意眾錦衣衛撤離,樓梯處劍拔弩張的氛圍這才收場。
很快,來的那艘福船挨著廣船並排,兩艘船同時停下,相隔數丈,船家打開主艙門,放出一條棧道搭在對麵的福船甲板上。
崔吉業看向身側的虞歡,揚聲道:“燕王妃,請吧。”
虞歡神色漠然,領著春白走上棧道,齊岷舉步跟來,被崔吉業伸手攔住:“萬歲爺說了,隻許燕王妃主仆二人登船,齊大人又何必自找不痛快呢。”
齊岷目視前方,隱忍不發。
“吱”一聲,棧道收起,虞歡站在對麵福船上,入艙前,回頭一望。
齊岷站在甲板上,高大威武,沉默堅毅,這是虞歡第一次感覺海風苦澀,刺痛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