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廂情願,合情合理。”◎
虞歡回客院裡歇下後,沒再外出,慶幸的是,這一天裡皇帝都沒再召見她。
齊岷來時,已不知是幾時,虞歡因怕被人懷疑,老早便讓春白熄了燈,人躺在一團黑暗裡,昏昏欲眠,發覺被褥被掀開時,著實吃了一驚。
“是我。”
齊岷聲音很低,人躺下來,身體透著秋夜寒氣。
虞歡伸手,摸到他像山一樣挺拔的鼻梁,然後是豐潤的唇,心安下來,把床鋪騰給他。
“你怎麼進來的?”
“翻窗。”
虞歡沉默一會兒,喃喃道:“我們好像在偷情哦。”
“……”齊岷似有些不滿,悶聲,“睡糊塗了?”
“難道不是?”
“男未婚,女孀居,兩廂情願,合情合理。自然不是。”齊岷反駁完,人已脫下外袍躺進被褥裡來,伸手攬虞歡入懷,見她睡眼惺忪,顯然是剛從夢裡轉醒,想了想,道,“困了便睡吧。”
虞歡埋在他肩膀上,聳聳鼻尖:“你剛沐浴過?”
齊岷微微沉默:“……嗯。”
虞歡自然知道他為何沐浴後才過來,偷笑一聲:“那你舍得睡呀?”
齊岷沒吭聲。
虞歡伸手上來,先在他胸膛慢慢上劃一圈:“要不……我們先說會兒話?”
齊岷抓住她的手,微吸一氣後,又鬆開,由著她那根狡猾的指頭在胸前搗亂。
“想說什麼?”再開口,聲音已微啞。
虞歡嘴上很認真:“他今日都跟你說什麼了?”
“一些公事。”齊岷簡明扼要,道,“這幾日,我會留在安東衛搜捕田興壬。”
“他人在這兒?”
“不確定,先查。”
“那程家呢?你扔開程家過來,可是他下了密旨,不準你查程家觀海園的事?”虞歡指尖劃過齊岷褻衣領口,侵入裡麵。
齊岷手一抬,又緩緩放下,喉結開始滾動。
虞歡指腹摩過他鎖骨下的一條疤,感受著他極速發燙的身體,以及氣息漸粗的沉默,繞至他心口,捏住一點:“問你話呢。”
齊岷屈起一條腿,悶悶“嗯”一聲,回道:“是。”
“觀海園裡發生的一切,在他眼裡,就如此不值一提?”
“程家的背後是皇後,如今皇後有孕,他有偏私,在意料之中。”
“可這不是助紂為虐嗎?”
虞歡像在黑暗裡采梅的人,先是摸見一棵梅樹,然後認真摩挲,發現枝杪、花葉,指尖很快擷住一朵花苞,反複把玩,將采未采。
齊岷已然聽不見她在說什麼了。
虞歡在諷刺皇帝,說原來他竟是這樣令人不恥的君王,齊岷的手抬起來,虛攏在她手背上,隨著她一起放開梅花,順著樹乾又往下滑,及至分岔,全身一震,壓住她。
虞歡指尖在他掌心裡撓了撓,黑暗裡,芳氣勝蘭:“今天我來哄一哄你吧。”
齊岷喉結一滾,閉上眼睛,蓋著她的手,與她一起在分岔上摩挲。被褥窸窣而動,齊岷意亂情迷,伸手去找虞歡,發現她已坐起,上身伏下來,散發著幽香的發絲掠過他臉龐。
齊岷深深吸一口氣,攏住她一截青絲,指尖攥緊。
*
同是客院,一處是你儂我儂,紅被翻浪;另一處卻是狂風暴雨,雷霆萬鈞。
皇帝怒視著跪在地上的一人,袖袍一拂,“砰”一聲,又一杯茶被砸成數塊裂瓷飛濺開,熱氣騰騰的茶水濺在那人臉上。
“這便是你說的隻忠於朕,要替朕未雨綢繆、剗惡鋤奸嗎?!”
那人伏低著頭,半晌不敢吱聲,皇帝怒喝道:“說話!”
那人一震後,緩緩抬起頭來,長臉高鼻,眉尾長著黑痣,赫然便是在觀海園裡消失的原東廠掌班太監——田興壬!
“萬歲爺明察!奴才從未做過違背聖意之事!”
“你趁著齊岷護送虞氏回京,三番幾次派人刺殺虞氏,他二人皆已向朕告發,你還敢狡辯?!”
田興壬自知齊岷、虞歡來後必定會告發他沿途派人刺殺虞歡一事,今夜來前,便已有所準備,委屈道:“奴才的命是萬歲爺保住的,潛伏程家觀海園裡,也是奉萬歲爺的旨意韜光養晦,為大周江山奠基,平白無故,為何要跑去刺殺燕王妃呀?!”
皇帝“嗬”一聲冷笑:“難道不是皇後怕朕寵愛虞氏,奪她聖寵,於是便趁機聯絡你,要你替她除了虞氏?”
田興壬大呼“冤枉”,重重磕了一頭:“皇後娘娘母儀天下,宅心仁厚,怎會做出如此卑劣之事?萬歲爺便是不信奴才,難道也不信皇後娘娘嗎?!”
皇帝想起在後宮裡慈眉善目的劉氏,以及這六年多來相處的種種,倏而梗住,田興壬趁勢辯解道:“萬歲爺,齊岷、虞氏二人早有私情,奴才這次來,便是要向您告發!誰知他二人竟惡人先告狀,誣蔑奴才刺殺虞氏,這背後是何居心,萬歲爺難道還看不明白嗎?”
皇帝悚然一震,關於齊岷、虞歡的一些緋聞再次掠至心頭,森然道:“你憑什麼說他二人有私情?”
田興壬道:“齊岷帶著虞氏抵達登州後,一直盤桓不走,先是陪著虞氏一塊前往永安寺上香,後來又跟她在雲盤山裡獨處整整一夜。這些事情,萬歲爺派人一查便知!”
皇帝漠然道:“如果不是被你派人刺殺,他們又何至於被困在荒山裡整整一夜?”
田興壬再次磕頭,道:“萬歲爺明鑒!襲擊他們的並不是奴才,而是燕王舊部周全山!早在青州時,周全山便為燕王庶子跟齊岷結下血仇,登州遇襲,必然是周全山的手筆!而且……”
皇帝龍目微眯:“而且什麼?”
田興壬心念急轉,道:“而且……奴才親眼看見了虞氏為救齊岷,不惜豁出性命!”
皇帝瞳眸赫然震動。
田興壬道:“奴才在觀海園暴露後,被齊岷派人圍剿,對戰時,齊岷一直把虞氏護在懷裡,形影不離。後來,亂戰中有一支毒箭射出,眼看要刺中齊岷,虞歡突然轉身,用後背替他擋下了這支毒箭!萬歲爺想想,如果不是用情至深,虞氏怎會如此?!”
皇帝麵色大變,回憶昨天虞歡提及齊岷時的憎惡口吻,腦袋裡驀然一陣轟鳴。
“萬歲爺若是不信,可以派人檢查虞氏的身體,她後背若是沒有箭傷,奴才願意斷頭謝罪!”
田興壬又一次磕在地上,那“咚”一聲響,猶似巨鐘撞在皇帝耳膜上。
巨大的震動後,屋裡鴉雀無聲,田興壬抓準時機,開口道:“萬歲爺,齊岷當初為上位,掉頭反殺他的義父馮敬忠;如今借著護送之便,先是私下與您愛慕的女人苟合,後是聯合虞氏一塊欺君,背後所圖,令人發指!像這樣狼心狗肺、大逆不道之人,恐怕……不宜再留了!”
窗柩外夜風驟起,如似怒號,皇帝目眥通紅,盯著伏跪在地的田興壬,腦海裡驟然劃過一道閃電。
去年年底,他授意齊岷扳倒東廠,因知其人並非良善,特意安排田興壬潛逃出京,以備他日牽製齊岷。
如今不過短短一年不到,君臣間的信任便已破裂!
如果田興壬所言是真,齊岷果然和虞歡珠胎暗結,並聯合虞歡一塊欺君,那他所圖,會是什麼呢?
一年前,這人可以不擇手段殺掉他叫了數年的義父,隻為獲他信任,接掌東廠督查大權。
那,現在呢?
皇帝毛骨悚然,一股冰冷的怒意從心底騰起,狠聲道:“你若敢騙朕,朕必要你碎屍萬段!”
田興壬毅然道:“奴才倘有一字虛言,天打雷劈,永世不得超生!”
*
虞歡似乎聽見一聲驚雷,從夢裡抽身時,差點喘不來氣。
床帳裡依舊黑黢黢一團,然而攏在周身的溫熱氣息已消失,虞歡伸手一摸,枕畔果然已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