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裡我再來找你。”◎
海風拂麵,齊岷站在甲板上,盯著那一對手牽著手離開的人影,麵沉如水。
辛益不敢吱聲,齊岷昨晚在窗前坐了幾乎一整夜,今日天沒亮便又起來了,整個人的氣壓極低,眼下更是戾氣大得叫人發怵。
辛益不用看也知道他臉色有多沉,偏一人不識趣,陰陽怪氣道:“齊大人,都看了一早上了,還沒看夠嗎?”
齊岷不做聲。
崔吉業又道:“你抗旨不遵,擅自離開登州府的事萬歲爺已經知道了,有功夫在這兒望眼欲穿,不如想想稍後該如何請罪。”
齊岷轉頭,目光落在崔吉業臉上,後者倏地一凜,恍惚間竟有被箭鏃對準額頭的錯覺。
“你這是什麼眼神?”崔吉業板起臉,又怕又惱。
“讓船家泊岸。”齊岷聲音裡沒有一絲溫度,走向主艙門,“立刻。”
崔吉業被唬得發冷,身後內侍低聲道:“公公,這……”
“靠岸。”崔吉業咬牙。
*
安東衛乃海防古城,前臨海,背靠山,是大周魯東的軍事要衝,主官行都司名叫威少平,治理安東衛已有八年之久,熟悉轄區各項政務、軍務,乃至對各處名勝都能如數家珍。
皇帝此次微服私訪,下榻的便是威家。
眾人入府後,威家一陣忙亂,皇帝剛在前廳裡歇腳,不及跟威少平敘話,便有內侍匆匆趕來,說是齊岷來了。
皇帝抿唇,想起昨、今兩日看見的齊岷,放下茶盞,對威少平道:“愛卿先退下,朕有要事和指揮使商議。”
威少平自然不敢叨擾,應聲後,躬身離開。
齊岷闊步入內,幾乎和威少平擦肩而過。
皇帝見他風一樣掠進來,不給人半點喘息的時間,心裡不由有氣。
“說吧,為何抗旨?”皇帝嚴肅開口,然因明知故問,便略有幾分色厲內荏。
齊岷麵色無波,行禮後,道:“臣有要事稟告,不敢耽誤。”
皇帝見他臉色明顯不豫,想起自己讓崔吉業代為傳達的密旨,猜測或是跟自己不讓他查程家相關,皺眉道:“什麼事比你緝查東廠要犯還重要?”說著,便想起虞歡昨天告的狀,“你不是為了抓住田興壬,連虞氏都敢利用?”
齊岷聽他提起虞歡,神色不動:“正是因為事關燕王妃,所以才要請萬歲爺定奪。”
“哦?”皇帝挑眉,微露疑惑之色。
齊岷從懷裡取出一封早便寫好的奏章,交給侍立在廳裡的內侍,那內侍接住,轉身呈給皇帝。
“程家涉嫌勾結東廠,在彆莊觀海園內殘害幼童,豢養殺手……”
皇帝看那奏章一眼,又聽及此處,不悅打斷:“朕不是讓崔吉業跟你說了,東廠一事,不要查程家。”
齊岷直視皇帝,話聲不停:“皇後借此次回京之行,唆使東廠餘孽刺殺虞氏。如何處置,還望萬歲爺示下。”
“你說什麼?!”皇帝赫然色變。
齊岷不重複,皇帝奪過內侍手裡的奏章,打開細看。奏折裡記錄的乃是齊岷查獲的所有關於東廠及程家的證據,除開皇帝所知的以外,還有大量涉及東廠倒台以前的記載,更令他震驚的是,這次回京之行,東廠餘孽從青州起便開始興風作浪,而他們的目的並非是他以為的刺殺齊岷,而是……
皇帝合上奏章,臉色發青。
“你們沿途遇刺,東廠人的目標是虞氏?”
“是。”
皇帝竟是一副難以置信的反應,細想昨天虞歡所言,驚覺虞歡提及的被利用不是被齊岷連累,而是被齊岷當做箭靶引東廠人放箭!
難怪她會那樣氣惱,一來就要求嚴懲齊岷!
念及此,皇帝又驚又慍,難以消化,齊岷看著皇帝的這一係列反應,眉峰微動,似感古怪。
皇帝立刻收斂神色,肅然道:“你又如何證明,這件事情和皇後有關?”
齊岷淡道:“燕王一案事發後,皇後有書信與程家六郎來往,在信中多次提及自身處境艱難,恐失聖寵,並透露了萬歲爺派臣接虞氏入宮一事。”
皇帝鎖眉。
齊岷道:“敢問萬歲爺,這道密旨,皇後從一開始便是知情的嗎?”
皇帝麵色更沉,他當初派齊岷解決燕王謀反一案後,私下護送虞歡回京,目的就是為了最大限度保密,以免提前引發不必要的騷動,皇後當然不可能——或者說是不應該知情的。
齊岷了然,道:“那萬歲爺就不好奇,皇後是從哪裡獲悉此事,又為何要把此事透露給程六郎嗎?”
皇帝深吸一氣,壓著各種不滿,道:“你的意思是,皇後聯合程六郎謀害虞氏?”
齊岷不回答,隻道:“是不是,一查便知。”
說著,又從懷裡抽出一封信,交給內侍。
內侍呈送給皇帝,皇帝打開一看,信上全是皇後劉氏的筆跡,開頭則是對程家六郎的稱呼。
這正是齊岷先前提及的那一封家信。
皇帝指間收攏,信紙瞬間成褶,皇後事先獲悉他所發密旨是真,泄露給程家六郎是真,而程家跟東廠的關係……皇帝幡然憬悟,齊岷豈止是要告發皇後,更是以此舉逼他答應徹查程家!
皇帝憤氣填膺,偏發作不得,隱忍半晌,道:“皇後如今有孕,此事容朕考慮之後,再給你答複。”
“是。”齊岷並不急著得到答複,回登州查程家。
皇帝見他不走,惶道:“你還有何事?”
齊岷道:“田興壬逃脫已久,人應該已不在登州府,臣打算在安東衛搜捕一陣,順便護駕。”
皇帝如鯁在喉,板著臉道:“知道了,你先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