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第六十七章(2 / 2)

解風情 水懷珠 10631 字 7個月前

虞歡半信半疑,道:“他往何處去了?”

“府外。”春白道,“辛大人說,齊大人這些天在查田興壬,還要盯著京城的動靜,想來很是忙碌。”

虞歡眼眸微動,道:“你剛剛是去見辛益了?”

春白點頭,臉上有一抹羞赧之色,道:“齊大人走前交代了辛大人,讓他盯著府裡,要是萬歲爺再做欺辱王妃的事,由奴婢告知他,他會來設法解決。”

虞歡沒想到齊岷安排這樣周全,更沒想到春白、辛益會團結起來幫他二人周旋遮掩,念及辛益以前對自己撩撥齊岷的反對態度,百感交集。

“他不惱我招惹他家頭兒了?”

春白道:“辛大人說,齊大人以前對他有救命之恩,既然齊大人已認定王妃不放,他又勸不動,那自然隻能‘為虎作倀’了。”

最後那個“為虎作倀”,聲音陡然降低。

虞歡意外之餘,既動容,又慚愧,看著春白,低聲道:“那你呢?我對你可沒有救命之恩。”

春白有些失落,道:“王妃說的這是什麼話?難道奴婢對您的忠心,您還懷疑?”

虞歡忙說“不是”,春白低頭道:“奴婢以前是希望您能入宮,做萬歲爺的女人,接著享受榮華富貴,可是後來,奴婢發現您不愛聽和皇宮裡有關的一切,更不愛萬歲爺,您還說,不想再做金籠裡的雀兒了……和燕王在一起的這六年,您過得怎麼樣,奴婢都看在眼裡,如果皇宮裡的生活是重複王府裡的生活,那便是潑天富貴,奴婢也不想小姐再去禁受一次了!”

說到最後,春白沒有再稱呼“王妃”,而是一聲擱置多年的“小姐”,主仆二人都像是被什麼擊中,眼眶瞬間濕潤起來。

春白見虞歡如此,眼淚湧得更快,忙偷偷擦拭。

虞歡笑道:“改口改得很好,以後就這樣叫吧。”

春白抹完眼睛,看見她展顏,不是平日裡乖張虛偽的笑,而是記憶裡屬於青蔥年少時的粲然,心裡更酸,熱淚簌簌滾落。

虞歡:“……唉!”

*

早上風波後,虞歡得以在客房裡度過了一個安寧的下午,可惜好景不長,晚膳後,外麵又來了一個丫鬟,說是金玉堂裡的貴人有請。

虞歡想,既然今早齊岷能平安無事地從金玉堂裡出來,說明皇帝並沒有和他撕破臉,要麼是齊岷用什麼辦法遮掩了他倆的私情,讓皇帝打消了懷疑;要麼便是齊岷使了什麼殺手鐧,讓皇帝儘管懷疑卻不能妄動。

念及此,虞歡不再像早上回來時那樣心慌,不過走前還是特意換了一件更保守的立領比甲,今早那樣的事,她不想再體驗第二遭。

外麵風有些大,不知何時落雨了,霧蒙蒙的雨絲飄在夜色裡,是虞歡最討厭的天氣。春白撐著傘送虞歡至金玉堂門口,仍是不能入內,伸手在她手上一捏,當做提醒後,才眼巴巴地看著她離開。

虞歡進門前,深深吸了一口氣,肺腑裡浸著秋雨的冰涼。

屋裡隻有皇帝一人,坐在裡間的那方美人榻上,四周燃著燈火,燁燁光輝映著皇帝衣袍上繡著的彩色翟紋,刺眼得很。

虞歡上前行禮,目光斂低。

皇帝這次不叫她抬頭,聲音平淡,道:“案上有一封給你的信,自己看看。”

虞歡微怔,視線一轉,看見案幾上擺放著一個巴掌大小的檀木匣,挪步上前,打開來後,見裡麵放著一條折疊的麻布,上麵隱約滲著血光。

虞歡一震,極快看一眼皇帝,打開麻布,驚見上麵密密麻麻地寫滿血字,開頭稱呼是“吾女歡歡”,而落款正是虞家家主——虞承!

虞歡全身一僵。

“你父親涉嫌燕王謀反一案,被督查院按律羈押,全府四十三口人在獄中受困已有百日之久。這件事,你可知曉?”

虞歡攥緊手裡的血書,凜然不語。

皇帝道:“朕來時,你那剛出生不久的幺弟禁受不住囹圄之苦,已經夭折。你父親得知後,當場便吐了一口血。你手裡拿的這封家書,是他病倒前咬破手指,竭力所書,據說寫完以後,人便倒在了地牢裡,至今就剩一口氣。歡歡,這便是燕王給你的命。”

虞歡指尖發抖,聽及最後一句,胸口裡更有一種難抑的悲涼和憤恨。

“你知道,何人才能幫你改了這樣的命嗎?”皇帝欣賞著虞歡複雜的表情,不急不忙,道,“你覺得,那個人會是齊岷嗎?”

虞歡肅然道:“我和齊岷沒有私情。”

“那自然最好。”皇帝眼底微紅,忍耐著心裡的不甘,哄道,“這次朕來接你,確實是因為聽見了你二人的緋聞。你是大周最美的女子,是朕心心念念多年的愛人,而齊岷孑然一身,多年不食女色,遇見你,難免不能自持。朕不知道你們究竟都做了些什麼,發展到了哪一步,但既然朕來了,便絕不容許他再染指你。從今以後,你隻能是朕的,不能再和他有任何往來,明白嗎?”

虞歡一時拿不準皇帝的態度,噤聲不語。皇帝又道:“你也知道,齊岷是朕最得力的臣子,朕能有今日,他功不可沒,你總不會願意看朕左右為難,為了你忍痛割愛——殺了他吧?”

虞歡瞳孔赫然收縮,及至這一刻,總算明白皇帝今夜的用意!

他是要借虞家、借齊岷,來威脅她入宮!

“歡歡,聽明白了嗎?”

皇帝眼神似隼,捕捉著虞歡臉上的每一個表情,誘導道:“朕不逼你,今夜你回去好好想想,究竟是要搭上虞家四十三口人命,跟著齊岷一塊去黃泉底下和燕王團聚,還是來朕懷裡,陪朕再續前緣……想清楚。明日威家邀朕前往平山島上遊玩,朕帶你一起去,屆時等你答複。”

虞歡瞪著皇帝陰暗的麵龐,全身血脈倒流,手腳止不住地發冷、發顫,皇帝似不願意看見她這副表情,移開眼,拿起榻前的茶盅。

虞歡僵硬地轉身,走向屋外,及至落地罩前,忽聽得皇帝在後開口。

“對了,朕記得你母親袁氏,仍是住在章丘吧?”

背脊驟然像被冷箭刺中,虞歡回頭,看見皇帝藏在陰影裡的臉,嘴唇開合,聲音漠然:“回吧,彆讓朕失望。”

*

雨勢漸大,嘩啦啦地潑濺在簷外,黑夜一片渺茫。

虞歡從金玉堂裡出來,臉色慘白如漿水一樣,春白嚇了一大跳,要不是看她衣著整齊,且進去時間不足一刻,必然要懷疑皇帝又色心大起,欺辱虞歡。

春白撐著傘護送虞歡走回客院,叫那引路的丫鬟去給虞歡沏一壺熱茶,虞歡走上石階,推門入內,在黑暗裡坐下,滿腦裡全是皇帝充滿威脅意味的聲音。

虞家四十三口人、齊岷、母親袁氏……

觀海園裡的那個噩夢又一次襲至眼前,昏暗無底的地牢裡,坐著披頭散發的父親、繼母、數不清的弟弟妹妹……所有人都在哭嚎,都在厲聲喊叫她的名字,求她施救,隻有一人站在角隅,手握梳篦給她梳發,笑著祝福她尋得心上人,恩恩愛愛,白首不離。

那是她的母親。

這一生裡,唯一祝福她快樂、如願的母親。

眼前的漆黑突然被火光吞沒,春白握著燈盞過來,關切道:“小姐,你怎麼了?”

虞歡不說話,看見那噩夢一點點虛化,卻又不完全消失,一人的輪廓逐漸清晰起來,虞歡知道,那是齊岷。

原本扼著她的後脖,逼她向命運低頭的齊岷。

後來陪她僭越一切、對抗一切,發誓要一生一世、相守白頭的齊岷。

臉頰忽然一涼,春白愕道:“小姐,你怎麼哭了?”

虞歡還是說不出話來,喉嚨像是被人生生扼住,發不出除哽咽以外的聲音。

大雨瓢潑,利刀一樣,每一片都狠狠紮在人心口,虞歡伏在桌上,肩膀顫抖,放聲哭泣。

這晚,齊岷來時,已是後半夜,屋外雨聲淅淅瀝瀝,虞歡躺在漆黑的床帳裡,眼神空洞。

屋裡照舊不燃燈,齊岷沒多想,脫下外袍後,掀開床幔入內,躺下來抱虞歡時,才發現蹊蹺。

虞歡很冷,不是身體溫度的冷,而是氣息的冰冷,齊岷心口猛地一縮,撥起她的臉。

“怎麼了?”

虞歡眼神聚焦,慢慢映出齊岷的輪廓。

修長的眉、上揚的眼、挺拔的鼻、豐潤的唇……虞歡伸手,一處處撫摸過去,心如刀割。

齊岷已然察覺她的異樣,握住她的手。

“齊岷,”短暫靜默後,虞歡捧起他的臉,目光冰涼,道,“我們殺了他吧。”

上一頁 書頁/目錄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