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第七十四章(2 / 2)

解風情 水懷珠 15123 字 11個月前

“是不算喜歡,”虞歡悠悠道,“不過,我看這世間的美人實在太少了,還是生一兩個來熱鬨熱鬨吧。”

春白聽著這“悲天憫人”的語氣,點頭道:“是是是,小姐和齊大人這樣好看,不生一兩個孩子來,那必然是暴殄天物了。”

又打探道:“小姐,那這次齊大人回京,是不是會跟老爺提親呀?”

“嗯。”虞歡揚眉,想起那天和齊岷在假山洞裡商量的情形,齊岷說的是——接她父親出來的那天,他會提的。

想到虞承剛剛出獄,便又要被一個天大的消息“砸”中,虞歡忍俊不禁。

屋外傳來腳步聲,張峰進來,欣然道:“夫人,京城裡來信了。”

主仆二人一喜,虞歡難掩激動地接過信,春白便要湊熱鬨,張峰又道:“春白姑娘,這是你的。”

春白一愣,接過信來,看見信函上的署名,紅著臉躲去一邊。

虞歡坐在鐵梨木榻上,榻前擺著一爐炭火,暖意烘得人熨帖,手裡的信則微涼,似覆著這一路的風霜。

自打安東衛一彆後,齊岷所有的消息都是張峰從錦衣衛的內部渠道打探來的,大概是防止被人盯上,齊岷沒往她這邊寫過一封信。

據張峰所說,齊岷是十月初三那日抵達京城的。萬歲爺駕崩的消息一傳開,皇城大震,不少官員、妃嬪當場暈厥——皇後便是其中之一,差一點沒能保住腹中的龍胎。

劉佩文率先向齊岷發難,責問他當夜為何沒能護住萬歲爺,轉頭又指摘威少平,說島上既然有兩百名衛所精銳,怎麼會連區區一個田興壬都攔不住?

威少平自是實話實說,控訴那田興壬如何狡猾,易容術又如何高超,假扮成自己後,便調走了絕大部分衛所精銳,然後趁著萬歲爺召見自己的當口潛入淩波閣二樓行刺,要不是齊岷反應及時,派人在廂房裡找著被打暈的自己,事態恐怕更加嚴重。

劉佩文氣急敗壞,當著齊岷的麵不太敢發作,便私下派督查院調查,結果發現田興壬弑君一案人證、物證俱全,竟是無從攻訐。

不日,萬歲爺下葬皇陵,舉國哀悼,齊岷在這一日走進後宮,拜見了皇後劉氏。

齊岷究竟和皇後談了什麼,虞歡無從知曉,隻知那日以後,淑妃膝下剛滿三歲的庶子踐祚,皇後劉氏開始垂簾聽政,內閣首輔劉佩文則在朝上宣讀了一封聖旨,內容是先皇猝崩,儲君無人,為穩定社稷,先由大皇子暫代皇位,如若皇後劉氏誕下皇子,則皇位轉由嫡皇子繼承。

次日,父親虞承從獄中解脫。而自己的處境、去處,朝中似乎並沒有多少人關注。

嚴風撼動窗柩,屋裡爐火發出更激烈的嗶啵聲,虞歡拆開信函,抽出對折得很嚴謹的信紙,打開一看,見得剛健遒勁的三行字:

一切順利。

臘月初八,隸州相見。

映浦親筆。

虞歡心口怦動,目光在“一切順利”、“隸州相見”等字上徘徊,一遍遍確認後,又伸指撫上。

沒有錯。不是夢。

胸膛蔓延開一股熱潮,沸騰一般,朝著四肢百骸湧去,虞歡竭力忍著,把信紙放至鼻端嗅了嗅,又拿起來反複細看,整個人像是栽進軟綿綿、暖烘烘的雲朵裡,恨不能大呼一聲,恨不能奮力打滾。

轉頭時,卻見春白躲在木榻扶手那頭,不知在乾什麼。

虞歡收起信,悄聲探近,伸頸一看,竟見春白手裡握著一大摞寫得密密麻麻的信,驚道:“誰寫的?怎麼寫了這麼多?!”

春白“啊”一聲,如受驚麋鹿從草叢裡跳起來,藏起信,滿臉爆紅。

虞歡已然猜出答案,看一眼她身後露出一截的一摞信紙,再看回自己手上折起來的薄薄一頁、寥寥三行,“哼”一聲。

“閒人就是話多。”

春白:“……”

*

半個月後便是臘月初八,當天,隸州下了一場大雪。

天色微明,虞歡一行便已乘船朝著隸州碼頭行去。

嚴風瑟瑟,霧凇沆碭,飛雪飄舞在一望無垠的大海上,虞歡在船頭看得癡迷,春白忙拿來一件鑲狐毛的如意紋織錦羽緞緞鬥篷給她披上。

“春白,你有沒有覺得外麵的雪比裡麵的雪好看多了?”虞歡揣著手爐,這是她第一回在院牆以外看見雪。

春白想起以前在燕王府裡看見的雪景,大片大片的雪花從狹窄的天井上落下來,像是老天施舍給井底人的一床破棉絮,又舊又臭,裹著一股散不開的黴味,哪有眼前的這一場清爽自在,盛大無垠。

“嗯,”春白笑起來,向虞歡道,“外麵的小姐也比裡麵的小姐好看多了。”

虞歡睇來一眼,精心描過的眉目似雲層後散開來的一抹光,鮮明熾烈。

春白挽起她,話鋒又一轉:“不過雪景雖美,風卻仍是像刀子一樣,小姐還是先回艙裡歇著,不然被風刮壞,可就是大煞風景了。”

虞歡拗不過她,硬被挽著送回船艙,不滿道:“如果陪我看雪的人是岷郎,便不會說這樣煞風景的話。”

春白被肉麻得牙酸,硬著頭皮道:“是是是,奴婢嘴最笨,哪兒能比得上齊大人能說會道,同小姐一拍即合呀?”

虞歡偷笑,卻又想起齊岷在信上的寥寥三行來,眉梢往下一耷。

巳時,碼頭出現在蒼茫大雪後,不及泊岸,春白便指著船窗外的一處方向道:“小姐,您快看!”

虞歡目光投過去,見得漫天飛雪,一艘氣派的廣船停泊在碼頭旁。

“那應該便是齊大人的船了吧?”春白想起另一人,心跳漸快。

虞歡不吭聲,然而目不轉睛,分辨著那人頭攢動的甲板上是否有齊岷的人影。

張峰不動聲色走出船艙,待得船家泊岸,立刻下船朝那艘闊大的廣船趕去,不消多時,便黯然返回。

“夫人,那並不是大人的船。”

聽得張峰所言,虞歡一瞬間失去興趣,春白失落道:“啊,不是啊。”

張峰點頭,安慰道:“天還早,大人應該還有一會兒才到。”

主仆二人明顯失望,虞歡攏著手爐,悶聲道:“既然趕不早,為何不早說,害人精嗎?”

想起自己為趕來接齊岷,天沒亮便爬起來梳妝,不由更有些氣惱。

春白忽見虞歡起身往外,愣道:“小姐去哪兒?”

虞歡道:“裡麵待得悶,出去逛逛。”

走遠幾步後,又交代:“要是某人來了,便讓他先等著吧!”

今日乃臘月初八,隸州過節,碼頭正是熱鬨的時候。挨著船行的是一溜賣海貨的攤鋪,間雜一兩間茶鋪、食鋪,人來人往,擠擠攘攘。

大雪仍在下,虞歡戴著鬥篷帽走過碼頭,瞧見一家食鋪旁竟停著輛載滿摩睺羅、瓦狗、冠梳、抹領等物的貨車,小販守在一旁,袖手望天,似在等著雪停。

虞歡收住腳步,看向貨車底層擺放的銅盆、銅板,意外道:“這是關撲?”

小販看見虞歡,先是為其容色所震,回神後,點點頭。

虞歡道:“為何不開張?”

小販道:“回小姐,雪有些大,待雪停後,小人便開張了。”

虞歡拿出一塊碎銀放在貨車上,道:“我現在便要玩,你開張吧。”

小販怔忪,看那塊碎銀一眼,畢竟是生意人,難以把錢財拒之門外,笑道:“小姐,這會兒又是下雪,又是刮風,扔銅錢可有失準頭,一會兒要是撲不中,您可不許賴賬!”

虞歡嗯一聲,轉眼看貨車各層的獎品:“怎麼算?”

“撲中三枚可換一朵假花,五枚可換一隻瓦狗,十枚換一支冠梳,二十枚換一個抹領……”小販介紹完,笑著補充,“要連著撲中才算。”

和青州廟會裡的大同小異。虞歡點頭:“給我銅板吧。”

小販抓來一大把銅錢,然後開始麻溜地布置場地,銅盆挨著牆放,離貨車攤位足有一丈遠。

虞歡一手揣手爐,一手從攤鋪上拿起銅板,目光瞄準銅盆,開始撲。

大雪天裡玩關撲,委實是稀奇,周圍很快有行人圍攏過來,間或看看虞歡,間或看看銅盆,議論紛紛。

“哎呀,可惜可惜,這一塊就差那麼一點!”

“嘖,又是差一點!”

“我就說嘛,雪還下著,風又這麼大,怎麼可能撲得中?這小販,也忒坑人了!”

小販在車旁撓頭訕笑。

虞歡本來心情便不佳,這廂一連撲了五六個銅板,不中不算,手也給冬風吹得發紅,臉色不由更差。

偏周圍的行人唏噓不斷,火上澆油。

虞歡煩躁,便打算抓一把銅板來一回破罐破摔,一隻大手忽然從後伸來,托起她僵冷的手背。

虞歡一震,熟悉的氣息緊跟著包裹周身。

“一個都沒中?”

來人聲音低沉醇厚,似藏著一絲笑意。

虞歡心頭鹿撞,佯怒道:“哪裡來的登徒子?”

“京城來的。”

“來乾什麼?”

“來教夫人關撲。”

話聲甫畢,虞歡手裡的銅錢飛出,“嗖”一聲,越過風雪,準確無誤地落入銅盆裡,躺開背麵。

周圍頓時爆發驚呼聲,那小販瞪大眼睛,意外地看過來。

虞歡臉上飛霞,聽得身後人道:“會了嗎?”

虞歡道:“不會。”

來人便又從攤鋪裡撿起一塊銅板,再次托起虞歡的手,借力給她,輕輕鬆鬆把銅板拋入銅盆裡。

又是一塊背麵。

周圍起哄聲更大,小販難以置信。

“會了嗎?”

“不會。”

“……”

哐,哐,哐……

一塊塊銅板飛過風雪,落入鋪著霜雪的銅盆裡,躺開一個接一個的背麵。周圍的起哄聲變為喝彩聲,接著變為讚美聲,圍攏過來觀看的行人裡三層外三層。

虞歡垂目,凍得發僵的手已被來人焐熱,後背貼著他胸膛,是熟悉的溫暖寬闊。

心思早已不再那一個個飛來飛去的銅板上,虞歡緩緩轉頭,隔著鬥篷帽沿鑲著的一圈絨毛,看見來人覆著雪的臉龐。

“看什麼?”

“看神勇威武,令人心折的官人。”

來人笑,風雪裡,眉眼舒展,唇角上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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