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默默在心底裡脫下了鞋子。
越長歌終於在踏完最後一步以後恢複了常態。她從錦囊裡眷念地摸出了一根,遞給葉夢期,柔聲道:“好孩子,跟著為師,不會苦了你的。”
葉夢期一頓,在心裡把鞋子穿了回去。
越長歌又摸出一根金條來,戀戀不舍地撫摸了良久,溫和地盤過每一個棱角,又用指腹蹭回來,像是對待意中人的臉龐——久到本就發光的金子愈發熠熠生輝。
“行了師尊,再摸下去也不會變成兩根的。”
越長歌被打斷悵惘的情緒,嗔了她一眼:“這個也交代給你,不過不可用掉,你先留著。若是碰上雲長老,記得給人家。”
葉夢期默默地收下,“為何師尊不自己出手?”
“廢話,當然是舍不得。”越長歌直蹙眉:“一想到是給那個女人的話。”
說這話時,黃鐘峰的樹葉忽地攢動,在風中搖曳,擦得沙沙作響。
一道熟悉的聲音,如風聲一樣吹了過來。撞上黃鐘峰這座高峰,聲音的威壓不散,反而自四麵八方擴散開來,空靈回響,震得人頭皮發麻。
“那麼給我,你舍得麼?”
*
當時,柳尋芹想起那日在合歡宗所見的粉色桃花,也不過是一瞬念起,很快就被她在心底裡搖著頭排除掉。
應該不是。
否則後麵的一些要素就毫無意義了,不該花那麼多心思布置才是。
眼見得天色已晚,而另一人又不知掉進了哪個脂粉堆裡,遲遲不歸。
柳尋芹實在解不開這謎題
。她一個人呆著,心中有話想問,又不習慣向徒弟們傾訴……或是說對那群小東西也沒什麼好傾訴的。
花瓣在虛空中聚攏又被打亂,聚攏又被打亂,聚攏再被打散,苦思冥想一通卻毫無方向。
醫仙大人不是未曾遇到過疑難謎題,不過她總是有信心能夠一點點地修正到接近理想效果。
無論是煉丹或是醫術,這些都是天地萬物間恒常的規律。無非幾步而已:觀察,化為內用,再去動手,而後繼續觀察,進行總結,日複一日,年複一年地輪回這個過程。不管是多麼複雜的事,總能在其中尋找到突破口。
了解越長歌卻不一樣,那個女人喜歡天馬行空,思路跳脫又浪漫。同樣一件事因為心情可能會有七八種不同反應,而鬼知道她為什麼突然有了興致——人心是難以預測的東西,而越長歌是更難以預測的東西。
柳尋芹並沒有猶豫多久。
她去春秋殿對應的管事處調出了關於本次秘境舉辦的所有訊息。
靈素峰主管這次的統籌,況且大會剛剛結束,熱乎勁兒還沒過去。
因為這一點,她看得並不費力。
好巧不巧,這其中自然也包括財賬。
宗門的財賬本已經累積如山,這裡是最新近的一本。庫房內的年輕弟子恭敬地為她奉上茶與賬本,隻不過在退下去的時候眼神仍有些不解。
畢竟整個太初境或多或少都知道她老人家的脾性——柳長老想必寧願回去悶著煉丹到靈力枯竭也不會主動摻合這些瑣事。
弟子甚至體貼地補了一句:“長老,這些收支已經核對過了。您不需要親自來的。”
“無事,”柳尋芹垂眸翻了一頁:“隨便看看罷了。”
片刻後,她明顯地看出了疑點。
“巨犀一族野性難馴,更何況是化神期,很少有人能在市集上交易這麼多的數量。進貨渠道是什麼?為何沒有寫上去?”
“越長老說,是托了周長老的關係,在九州最大的靈寵貿易商行購入。”小弟子翻翻找找:“這裡是契書。”
周山南閉關了,無法出來對證。
柳尋芹接過那契書看了一眼,寫得有模有樣的,倒是沒什麼毛病。
她淡淡點頭,往下看去。
看著看著,不由得在心底裡冷哼一聲。字裡字縫間看過去,這謎題還沒揭曉,偷摸漏下的財賬倒是不少。
她比越長歌修為高一些,又兼之本次比賽看得格外認真——幾乎全去注意場景布置了。
柳尋芹自然知道越長歌在裡頭設下了多少虛張聲勢的障眼法。
小掌門年紀太輕看不穿,查賬的年輕人就更看不穿了,隻當那都是真金白銀堆上去的燃料。
竟然一口氣給那個女人報了這麼多冤枉錢。
柳尋芹一頁頁地翻著,翻穿了這本爛賬以後,她一言不發地合上了賬本。
她並沒有當著一旁忐忑的弟子拆穿她,而是慢慢將賬本握成一卷,又背在身後。
“柳長老?”
“本座帶回去再慢慢理幾日。”
“啊……是。”
她如常地走了,直到拐過殿角,握在背後的那本劣跡斑斑的財賬才動了動,小弧度地一左一右,晃了一下。
柳長老的腳步輕快了些許。
一點點,不明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