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四缺一 【二合一】供奉(1 / 2)

後殿的布置很尋常。

尋常的龕, 尋常的牌位,尋常的置櫃。

但這時候的尋常更讓人不安。在靈體大概率存在的前提下,一切的平靜,都像是天翻地覆的前奏。

沈歡歡謹慎地看過四周, 許久, 她先一步踏過了門檻。大門並沒有在她身後倏然關閉, 她的背脊稍稍放鬆,側過身:“暫時沒問題,你們也進來吧。”

屋內的光線相比於門外更加暗了, 薑厭進屋後, 摁開了手機顯示屏。微弱的光亮一一掃過堂內布置,她看著前方的景象, 誇道:“還挺虔誠。”

“是啊。”沈歡歡輕聲回。

從幾人的角度看, 牌位在微弱的光下像是擦了油, 不落塵埃。沈歡歡指尖還捏著符, 她小心翼翼地走到正中央的牌位前, 看向牌身,上麵寫著“孫七載”三個字, 主供奉有四個牌位, 無一不姓孫。

看到這, 誰都知道有問題了。

祠堂主供奉的是村內先祖,既然姓不變,村內又隻有這一個祠堂,那就不是多個姓共同供奉一個祠堂。

答案很清晰。蠶村的祖上是姓孫的,這個村是共祖。

然而三人知道的村民裡,無一姓孫。

沈歡歡思忖其他緣由:“蠶村大多人可能已經不拜祠堂了,這個祠堂隻受村內孫姓的住戶供奉。”但她很快又否定了這個說辭。畢竟昨晚王桂蘭曾拿著供品出門, 而堂外的供品量巨大,不可能是幾個單戶能拿出來的。

既然如此,其他姓氏的人為何來拜孫式祠堂?

族譜或許可以解答這個問題。想明白這點後,三人幾乎同時看向四周,按理說族譜應該擺在明眼處,但三人一時都沒有看到,於是迅速散開來,在可能放置族譜的地方找起來。

沈笑笑走向放置牌位處。

這裡已經被沈歡歡找過,以防遺漏,她再次仔細地看過牌位以及牌位底下的置櫃。

在看過兩個主供奉的牌位後,沈笑笑拿起那個刻著“孫七載”的牌位。

這個牌位實在是太乾淨了,被擦得仿佛如一麵鏡子,手機的光落在上麵,能清晰得看到自己的臉。

沈笑笑盯著牌位上的自己看,上麵的她眉心微蹙,和自己對視著,像是在思索著什麼。這個場景實在新奇,沈笑笑盯著自己看了好幾眼,她就那樣看著,看著…她心裡忽然有了絲異樣。

她…的眼睛是不是沒有眨過?

沈笑笑趕緊眨了眨眼,牌位上映照的自己也跟著眨了眨眼,一切如常。沈笑笑長舒了口氣,覺得自己剛才實在太奇怪了,竟然會以為這不是自己。

不是自己又會是誰呢?

沈笑笑眯眼笑起來,她把牌位放回原處,最後瞄了眼牌位,隻見牌位上的自己麵無表情,隻有眼珠擠到了眼角,一眨不眨地盯著她。

沈笑笑的手狠狠一顫,倒退了一步,等緩過神再次看過去,牌位上的臉已經恢複原樣。

似乎什麼都沒發生過。

沈笑笑晃了晃頭,她一定是被這裡的氛圍嚇到了,但這沒什麼好怕的,不說姐姐手裡拿著師父給的足以保護三個人的符,單是她自己也有保命的手段。安撫好自己,她繼續檢查起其他地方,心裡有些不安,但也沒當回事。

她拿起了最後一個牌位。這是一個叫“孫百部”的人。

牌位前依舊亮滑,牌位後有些毛躁,像是刻了什麼東西。沈笑笑把牌位翻過來,隻見上麵刻了一隻眼睛,還有些線條,很像水流。

這不對勁。

牌位後不應該有這個東西。沈笑笑很確定。

她連忙就要叫另外兩人,但還沒開口,她忽然覺得臉上有些癢,沈笑笑不以為意地抓了一把,掌心頓時沾了些什麼東西,毛茸茸一團,光線有些暗,沈笑笑沒看清,但大概是蜘蛛絲。

她一邊叫著兩人,一邊對著牌位擺弄起自己的臉來。

腳步聲越來越近,她臉上的東西也越來越多,沈笑笑煩躁起來,她大力撕扯著臉上的蜘蛛網,直到無窮無儘的網狀物溢出了手心。

這到底是什麼東西?!沈笑笑把手機亮度調到最亮,

過於亮的光線讓她一時睜不開眼,沈笑笑努力眯起眼仔細瞧,隻見肉粉色的皮膚纖維在她掌心撐裂,就像一張富有彈性的蜘蛛網,粥一樣的血塊不斷從她的臉上落在掌心,血花崩開,咕嘟咕嘟冒著泡。

她的手上是她的臉。

這個認知讓沈笑笑尖叫出聲,她踉蹌著向後倒去,摔倒前的最後一眼,是麵前的牌位。

上麵刻著的,分明是“沈笑笑”三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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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笑笑恢複意識的時候,她正靠在沈歡歡肩頭,胸前的護身符發著微弱的光。她的腦子有些懵,一時分不清剛才與現在哪個是夢。沈笑笑遲鈍地回憶著剛才的情景,猛地打了個寒顫,迅速抬頭看向那個牌位。

上麵的“孫百部”很清晰。

不是她的名字。

不是就好…沈笑笑大口喘著氣,努力讓自己的心跳平複下來,沈歡歡一下一下順著她的後背,沒有催促,但沈笑笑還是儘力把剛才發生的事情複述了一遍。

“它是惡意的,”沈笑笑的聲音很篤定,“我感受得到,姐,它想害我,是惡鬼。”

薑厭的聲音從頭頂傳來,“先前一直圍著我嚇,這次怎麼換成你了?”

“我也不...”

“大概因為你看得太仔細了吧。”薑厭又說。

沈笑笑愣了愣,她幾乎立即就想起了牌位後麵的畫,連忙說:“牌位後麵,那個眼睛和水流的簡筆畫!”

薑厭轉身把主供奉的四個牌位拿了下來,果不其然,每個牌位的背麵都有不同的花紋,之前薑厭在查看彆處,沈歡歡隻看了牌位正麵,隻有沈笑笑關注到了背麵。

薑厭又去看了看其他被供奉的牌位,確定每個背麵都有花紋後,她全部抱到了地上,蹲在地上拚起圖來。

沈笑笑緩了緩,她並沒有長久陷進恐懼的情緒裡,而是儘力去幫忙。三人比對著所有牌位背後的線條,用最快的速度拚湊著,一時都沒有說話,祠堂內十分安靜。

時間一分一秒過著,就在氣氛越來越緊張時,薑厭忽然開了口:“目前來看,村內最起碼有四個鬼。”

沈歡歡抬起眸:“四個?”

“嗯,有三個鬼可以自由活動,它們曾聯合給我製造夢境,那時我沒感到很強的攻擊性,它們更像是隻想把我嚇走。”薑厭找到了兩個都刻著眼睛的牌位,一左一右放好,繼續道,“進入祠堂後,它們的惡意突然變大,表現出攻擊性,大概率是不想讓我們發現祠堂裡的某些信息。”

“另外那個鬼情況不一樣,它更像是被困在哪裡。蠶繭上的信息就是它傳遞的,它想讓我們發現村內的關係,進入祠堂。”

“它們的目的是相悖的。”

沈歡歡沉默片刻:“感覺前三個是助虐者,最後一個是受害者。”

薑厭不置可否。

她專心致誌變換著數十個牌位的位置,速度飛快,就在雙胞胎還在比對線條位置時,薑厭拿過了她們手裡的牌位,在地上擺好,站起了身。

“我拚好了。”

薑厭把手機亮度開到最大,俯視著地上所有牌位組成的畫。

這是一個束著道髻的長須老人,麵容慈祥,那些被沈笑笑當作“水流”的線條,其實是他的胡須。

薑厭知道這個人。

赤溪女帝的陪葬品裡,就有這人的《千金方》。

“孫思邈。”她說。

直播間有人做了解釋【藥王,又稱藥王師,道教主要神明,是保佑人們身體健康的醫藥之神。民間有供奉他的藥王廟。】

三教發展至今,弟子雖然統稱為通靈師,但雙胞胎與程光都是歸宗道教的,嚴格上是道門天師,自然對教內神仙很了解。

“這個村原來信奉藥王,怪不得用藥材當供品。”沈笑笑也站起身,因為身高問題,她蹦了好幾下試圖看清畫像的全景。

沈歡歡想得更深些:“就是不知道他們為什麼選藥王供奉了,而且供奉得如此隱晦,像是在用神像做什麼見不得人的事。”

薑厭隨口道:“鎮壓。”

沈歡歡也想到了這點:“應該是,那個傳遞信息的鬼應該就被困在祠堂某處,她引我們來是想讓我們把她放出,但鎮得越狠,怨氣越重,現在情況有些糟糕。”

沈笑笑連連點頭:“是的是的,就算它給過我們提示,也不保證它還有人性,也無法斷言它出來後不會怨氣暴走,所以咱們還是先找族譜吧,說不定還能知道被鎮壓的鬼是誰呢。”

薑厭同意了這個說法。

當務之急還是找到族譜,確定村內是否是近親結婚,再找上麵有沒有二壯的名字,雖然被拐兒童也可能上族譜,但如果族譜上有同輩分的其他小孩,卻沒有他,那蠶村拐賣兒童就是八九不離十。確定這以上兩點,就可以縮小近年被蠶村鎮壓的鬼怪範圍。

畢竟倘若不是問心有愧,不是心裡有鬼,村子為什麼不去求助正經通靈師除鬼,而是選擇獨自鎮壓呢?

三人再次找了起來。

有了前車之鑒,這次沈歡歡找得尤為仔細,最後在門邊的一塊鬆動紅磚下,她找到了族譜。

這是一遝非常厚的紙張,填滿了兩個拳頭高的空間,密密麻麻的小字遍布其上。大概是年代久遠而且被水泡過,不僅紙頁鬆動,近乎一半的字都已經暈染開,但所幸後麵的數十頁的字跡還是清晰的。

三人從清晰的紙張開始看起。

「大水禍國,殃及我族,族譜殘缺,血脈斷連。今孫氏第五十二代家主孫七載,重補孫氏族譜。」

這句話的撰寫年代是十九世紀末,距今已有百餘年。

其後是一份嶄新的族譜,以孫思邈為祖,之間人物多有空白,直到五十代左右才代代清晰。

沈笑笑恍然:“原來這是兩份族譜,隻是一份被大水泡了,一份是重編的,就是第一份已經成了廢紙,分辨不出村民到底是不是孫思邈直係子孫…”

“無所謂。”薑厭說。

的確無所謂,這份重編的族譜已經說明了蠶村供奉藥王的原因。

沈歡歡坐在薑厭身邊,往後繼續翻著重編的族譜,剛才三人看到五十代就停止了,而她們要找的線索在五十二代以後。

三人都凝神看去,族譜上記載的很詳細。

第五十二代,孫七載。

孫七載長子,孫戊。

孫七載長孫,孫寒又。

孫七載曾孫,孫百部。

至此,四個主牌位已確定身份,之後的族譜上,詳細記載著孫百部的子孫,從時間上推斷,這些人應當還活於世。

薑厭身子前傾,把手指放在了“孫百部”三個字上,而後手指緩緩下移,指向了他的兒子“孫尚年”,緊接著,又直線下滑,落在“孫保民”身上。

孫…保民?

沈笑笑眨了眨眼:“王保民?是他嗎?”

“嗯,”薑厭回,“王保民叫村長年叔,村長應該就是孫尚年,也就是他父親。”

說罷,薑厭的手指繼續下滑,王保民的下方,一片空白。

族譜的意思很明顯,王保民並無子嗣。但按照二壯的說法,王保民明明有個兒子,叫王孫,幾個月前死於溺亡。

老一輩習俗,女子不入族譜,男子六歲或十歲就可入,王孫已經上了小學,最起碼過了六歲。

那麼這個村會是十歲入族譜麼。

薑厭看得很細,終於,她指向了一個名字。

孫良佐。

這個名字沈歡歡也有印象,這是程光提到過的,他在溪水邊遇到的放紙船的小男孩,七歲,叫“徐良佐”。

所以這個村是六歲就可以進族譜的,隻是有的人不能進去,進去的人亂了姓氏。

薑厭忽然有些想笑。

她沒再多看,徑直把族譜翻到了最後幾頁,這幾頁上,記著孫氏族訓。

力可透紙,字字動容,情真意切。

「天災人禍,族譜浸汙,我族不族。從五十二代起,孫氏子孫應堅守此地,不可外遷,不得外娶,不可外嫁,守佑血脈,代代相連。」

「如蠶如繭,純潔堅固,執守堅貞。」

「孫七載,清同治甲子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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