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頭七 回魂(2 / 2)

當撿到第二本書的時候,一張紙條忽然晃晃悠悠地從書夾縫裡飄出,落在了薑厭腳邊。

等張添反應過來的時候,薑厭已經彎腰撿起了紙條。

紙條上寫了字。

「我的丈夫出軌了。」

「他並不愛我。」

薑厭的聲線是有些啞的,很有故事感,她一字一頓念完了這兩句不長的話,而後困惑地看向張添,“這是......?”

張添垂下眼眸,紙條上的文字清晰可見。

的確是何漱玉的字跡。

張添眼裡情緒翻湧,薑厭看了他幾眼,關切道:“你似乎有些冷。”

“…是有些,筒樓的晚上會這樣,”張添把字條收好,表情已經恢複如常。

“我妻子在生病後總是懷疑我會離開她,你們歲數小可能不理解,中年夫妻經常會遇到這種信任危機。”

他撿起了最後一本書,“所幸警察已經調查過,沒有懷疑我對她的愛。”

沈笑笑聳了聳肩,大大咧咧人設不變:“誰管你們。”

張添收拾好行李,在兩人應允下,在門口擺了些貢品,幾種時令水果,雞鴨魚肉都有,菜上纏著香菜。

擺好了,張添低聲道:“麻煩你們了,明早把這些丟掉就行。”

“反正我們又不信這些,”沈笑笑吊兒郎當地揮手,“我要追劇了,再見哈。”

張添離開房間門,薑厭拎了袋垃圾往外走,兩人一前一後到了筒樓門口,鐵門外,王嬸正和其他租戶打牌,她遠遠看到張添,打了個招呼。

張添現在心裡想的都是那張紙條,隨意點了下頭,徑直離開了筒樓。

薑厭目送走張添,扔完垃圾,遲遲沒有走。

王嬸看到薑厭這動作有些好奇,把牌出完一扔,走到薑厭麵前,“咋回事,鬨不愉快了?”

“張添是來給何漱玉上頭七的吧?”她瞥了六樓一眼,繼續道,“你要是覺得晦氣就把貢品拿遠點,扔了也沒事兒,啥年代了還搞這些封建迷信!”

薑厭搖了搖頭,她垂頭看向地麵,忽然蹭起右手的手背,她的手背很快紅了一片,像是起了層疹子,在皙白的膚色上顯得格外突出刺眼。

沒等王嬸再問,薑厭迅速抬了下眸,眼裡分明有淚光。

王嬸一愣。

她是八卦還愛占小便宜,但心腸不壞,連忙道:“咋回事啊閨女?”

薑厭又垂下了頭,看著腳尖,語氣又輕又悶:“他…剛剛摸我手了。”

話音落下的瞬間門,直播間門傻了。

【???】

【啊?啥時候摸的??】

【笑死,我直接好家夥】

【明明是你摸人家小手啊哈哈哈】

【雖然但是,這是在套消息吧,也算一種犧牲了(?)】

【特殊任務特殊手段哈哈哈哈哈】

【可是…不僅手是薑厭自己摸的,那張紙條也是薑厭自己寫好塞書裡的啊!!】

設計了全程,還偽造證據把張添驚得七上八下的薑厭,不忘任務,恪儘職守地含淚垂眸。

王嬸怔愣著沉默了。

薑厭一下又一下撓著手背,像是要硬生生把它搓下一層皮,王嬸實在看不下去,連忙伸手攔了下來,“摸手了?是不是誤會啊?”

“不是誤會,就是他剛剛去床下翻東西的時候,”薑厭低聲道。

“我看他不方便,就好心拉他起身,可他握著我的手摸了好幾下,他好高,我不敢甩開,他就一直......”

王嬸沉默了幾秒,忽然嘖了一聲,“我就說嘛,我就說張添也算是高級知識分子,工作忙得很,他怎麼會那麼好心?”

“何漱玉還有一堆事兒呢,他還有心思成日去管303那個——”

說到這兒,王嬸大概是自知失言,忽然打住了話頭。

她瞅了瞅四周,安慰薑厭,“沒事兒啊閨女,反正以後他也進不來,你就全當被狗咬了一口,有句話怎麼說的,人被狗咬一口也不能咬回去嘛,是吧?沒事兒哈。”

薑厭揉了揉眼角,輕聲應好。

送走薑厭,王嬸看著悶頭往前走路的薑厭,心想果然年紀不大。

雖然這女娃白天看起來陰森森的,但受委屈了還是哭鼻子…還有那個張添......

她的第六感果然沒錯,張添和303那家女人就是有問題!

王嬸思緒過得快,牌友招呼她繼續打牌,她暫時把這事拋在腦後,繼續打牌去了。

告彆王嬸,薑厭順著台階一步一步往上走,行至中途,她稍稍活動了下脖頸,眸中一片清明,手上的紅痕也淡得七七八八。

薑厭上到五樓時,沈笑笑已經在樓梯口等著了,整個姿勢就是翹首以待,遠遠看見薑厭,她連忙迎了上去,“你扔垃圾也扔太久了吧,我正要去找你。”

她上下左右打量薑厭,確定沒問題後,舒了口氣。

薑厭:“回去說。”

沈笑笑:“嗯嗯!”

兩人回了屋,沈笑笑打開行李箱,掏了盒牛奶壓驚,又拋給薑厭一盒,有些得意,“怎麼樣,我剛才的表現不錯吧,活靈活現冷酷無情小美女!”

薑厭給予了比下午更深層次的讚賞:“怎麼會這麼棒呢?”

沈笑笑眉飛色舞,“你也非常完美!”

“行了。”

沈笑笑端坐好,“好好。”

薑厭無意在這裡玩什麼自誇他誇的遊戲,直接進入主題,“張添的確出軌了。”

沈笑笑也沒問薑厭是怎麼判斷出來的,一拍手:“任務二穩了!”

“鐵定是張添出軌,然後謀殺了相愛多年的妻子。”

薑厭搖頭:“但他愛自己的妻子。”

沈笑笑一呆,直播間門的觀眾也愣住了。

但薑厭很確定自己的判斷。她的能力是看到彆人的欲望,在設計紙條內容時,她聽從沈笑笑多年家庭倫理新聞的經驗,把第一句話設計成了「我的丈夫出軌了」。

而後自行設計了似乎很合理的引申:「他並不愛我。」

剛才在張添麵前,她讀了這兩句話,並在兩句話間門故意停頓了一秒。當時張添的欲望從他身體裡竄出,遮住了她的眼睛與嘴巴,卻沒有遮住她的耳朵。

這種欲望她見得多,意思是他想蒙蔽住她的雙眼,讓她失去辨彆能力,相信他說出的謊言,且不發出任何反駁。

但當她說到第二句話的時候,張添的欲望回歸身體,緊接著,他說出了那句“所幸警察證明了我對她的愛。”

也就是說,那時張添不再試圖欺騙她,他對“愛著何漱玉”這件事問心無愧。

薑厭總結陳述:“張添雖然出軌,但他自認深愛著何漱玉。”

“何漱玉不是他殺的。”

*

沈笑笑搓了搓臉,有些挫敗,但也接受了這個說法。

晚上吃飯的時候,薑厭和她進行了溝通,布置了兩人的具體分工,力圖讓張添打消兩人租604的疑慮,暴露出對何漱玉的真實態度。

薑厭當時言辭肯定地說隻要張添看到紙條,她就能判定張添是否在說謊,所以現在薑厭在她眼裡就是一個精通心理學的專家,可以從微弱的眼神細節判定一個人的想法,她能怎麼辦,她隻是個小海獺,隻會啪啪鼓掌呀。

“好吧,”沈笑笑撅起嘴巴,“新聞裡也有這種垃圾男人,出軌全當個刺激,問為啥出軌,就說妻子是真愛情人是調味,自以為自個兒是香餑餑,還想同時擁有兩個美女,最後被發現要死要活痛哭流涕地不肯離婚…”

沈笑笑停止聯想,乖巧問薑厭:“那既然張添不是凶手,我們現在乾啥呀?”

窗外打牌的吆喝聲已經消失,安靜得不像話。

薑厭看了看時間門:“今天就先這樣。”

“何漱玉想讓警方看的文章,我們已經看了,她想傳達的虛假親密關係是什麼,我們也知道了。報警時間門與何漱玉死亡時間門過於接近,何漱玉大概率不是偶然死亡。”

“至於張添出軌與何漱玉的死亡是否有聯係…”

薑厭拿出洗漱用品,“明天再想,九點多了,我要睡了。”

今晚就是何漱玉的頭七,注定無法睡太久,還是早些休息為妙。

很快,房間門歸於寂靜,隻有逐漸平穩的呼吸聲。

...

與此同時,樓上的程光也昏昏欲睡。但709比較特殊,死的是狗,程光沒經曆過狗的回魂,所以他不清楚應不應該睡覺。

一是這狗咬死過人,它是否還有理智完全不能判斷,所以它很難給出線索,就算給出了什麼線索,能不能信又是一回事。

二是709的原主人已經死了,狗回魂又能乾什麼,這裡已經沒有能告彆的人。

因此程光甚至不確定那狗會不會回709,他在睡與不睡的糾結中輾轉反側,不知不覺,時間門過了十一點。

伴隨著敲鐘聲,程光起床又檢查了遍被他藏在獎狀後的符文,符文是可以感知到血氣從而被動觸發的,隻要狗不攻擊他,他和狗都會相安無事。

確定萬無一失後,他決定小憩一會兒。

這一睡,再醒來就是淩晨兩點半。

程光看清手機時間門的瞬間門就清醒了,他連忙從兜裡掏出一個類似眼藥水的東西,滴在了右眼上。

眼前一片漆黑。

程光眨了眨眼,又闔上雙眼,努力適應眼球的刺痛感。

這種藥水能讓通靈師在四小時內看見鬼,價值昂貴,一張護身符僅能買到兩毫升,昂貴就算了,副作用卻絲毫不含糊。

按照常理,剛剝離軀體的靈體,隻能對和他生前有強烈因果的人產生乾擾,而回魂後滯留在人間門的靈體,被人間門的濁氣汙染,逐漸可以無差彆攻擊人類。

也就是說,剛誕生的靈體對完全陌生的人來說,是純然無害的,人看不見靈體,靈體攻擊不了人。

但也有例外,就是這種藥水,或者類似功能的符咒。

鬼本來就可以碰觸到人,而這個藥水可以讓人感知到半透明實體化的鬼,可以看到,摸到,聞到鬼,甚至可以準確進行攻擊。

相應的,一旦鬼發現你可以看見它,那麼它也不再單純可以碰觸到你,它也可以對你發起攻擊。

其間門自有自洽的因果在,所以短暫開天眼這件事,是把雙刃劍,所有通靈師都會慎重考慮。

程光參與通靈直播也有半年了,自然明白這個道理,心裡很清楚他現在要做的就是在床上自然翻身,不動聲色地觀察狗在哪裡,推測它在乾什麼,它的靈體是什麼狀態,然後倒頭繼續睡覺。

幾個呼吸後,程光眼球的刺痛感減弱,緩緩睜開了眼睛。

眼前依舊一片漆黑。

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沒有參雜任何彆的顏色,像個要把人吸進去的黑洞。

困倦讓大腦變得遲鈍,程光並沒覺得這種黑有什麼問題,但他向門口翻身時,突然想起他睡前並沒有關掉台燈。

那個充電台燈雖然被他調到了最小檔,但足夠給他帶來光亮。

所以光呢?

難道是迷迷糊糊給關了?

程光保持動作不變,右手往台燈的方向摸索起來,沒有光他可什麼都看不清,這台燈不會罷工了吧,沈笑笑也太不靠譜了,程光一邊摸索一邊在心裡吐槽,很快,他摸到了床頭的台燈。

程光眉心舒展,但還沒等他摸到開關,他就倒抽一口冷氣,猛地縮回手。

“嘶——!”

程光疼得不停甩手。

他剛才不小心碰到燈泡了,連續工作數小時的燈泡溫度足以把他的手燙掉層皮,程光趕忙朝手心吹了吹風。

但疼意不僅沒有減輕,反而更重了,再加上空氣中濃厚的腥臭味,所有不如意加在一起,程光隻想趕緊找到線索結束筒樓之旅。為了避免驚擾狗,他小心翼翼地翻了個身,拉高被子,對著手心又吹了幾口氣,突然,他的動作倏地頓住了。

“……..”

程光驚恐地瞪大眼睛,他終於發現了不對勁的地方。

為什麼燈泡那麼燙,他卻看不見光?

以及…...

風呢?他為什麼感受不到風?

還沒等程光想明白,一滴滿是腥臭味的液體落在他的臉上。

程光其實感受不到水滴落在他臉上,但他聞到了在他鼻尖倏然流動的臭氣,他下意識抬手想抹掉臉上的水滴,但手剛抬到一半,他的手就僵在了半空,水滴滴落的感覺瞬間門變得清晰明顯,他的臉部上空似乎下了雨,一滴,兩滴…數不清的粘稠又腥臭的液體滴在他的臉上,程光止不住顫抖起來。

他已經明白了,所幸明白的還不算晚。他努力克服肢體的僵硬,儘量自然得抓了抓脖子,又把手緩緩縮回了被子裡。

做完這些動作,程光重新閉上眼,咬緊了牙關。

他現在隻有一個選擇,就是佯裝無事地睡去等天亮。

因為一旦他表露出恐懼,被狗發現他能看見它的那一刻,他就會死去。

因為他的頭現在被狗含在嘴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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