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陳然衣 濃墨重彩(1 / 2)

七點半。

薑厭聽到了筒樓外打牌的聲音, 起身下了樓。

王織花單手摸著牌,手邊壓了一堆零錢,吆喝著再弄點花生米和啤酒才夠味。薑厭提著垃圾路過, 被王織花攔住了。

“丫頭你知道便利店在哪不?”

薑厭:“不知道。”

王織花鬆開手,薑厭徑直把垃圾扔了,轉過身猶豫不定地看了眼牌桌。

王織花其實一直挺好奇薑厭的職業,再加上這半年樓裡死掉的人,她也有些信那些東西了, 見薑厭嘴裡有話的樣子,把牌塞給一旁圍觀的老大爺, 把薑厭拉到一邊。

“你跟嬸嬸說實話, 你是不是特意來租這房子的,你有沒有看到啥不該看的?”

薑厭點頭, “看到了一點。”

王織花麵色白了些:“看到了啥?”

薑厭比劃了下:“一個這麼高的女孩,坐在扶手上晃著腿, 手臂張著,似乎想往下跳。”

王織花不知道薑厭與沈歡歡認識, 自然就不知道薑厭拿到了陳然衣的信息, 而薑厭說的,正是王織花上午時跟沈歡歡說過的信息。

——王織花說陳凝在死前那幾天, 總是在扶手上坐著,像隻鳥似的,和陳然衣一樣的動作。

聽到薑厭的話,王織花的臉色刷白。

“竟然真的有鬼?!”

薑厭繼續道:“我還看到住在709的女人弄壞了電線, 在大火裡被燒死。”

這句話說完,王織花的臉上不僅有恐懼了,還閃過了精明。

“我沒害過她, 她不會來害我吧?”

薑厭:“當然不會,她害不了任何人。”

王織花放心了。

過了好一會兒,她臉色好了不少,摸索起下巴,“我就說她是自殺的,她家還想怪我身上騙我錢!丫頭你的話能當證詞不,能不能讓法官也看見?”

薑厭搖頭:“我信息不夠,無法和她對上話,不能讓她托夢給法官。”

【開始了開始了】

【笑死,又開始胡扯了。】

【沈歡歡那邊在真情實感以情(錢)動人,薑厭這邊就哢哢亂扯哈哈哈哈哈】

【胡扯也好,營造一個江湖騙子人設,普通人深究不起來,以後慢慢就忘了。】

王織花連忙問:“需要啥信息?”

“能喚醒她意識的真實信息,最好是她本人經曆過的印象深刻的記憶。”

王織花皺眉想起來。

她其實沒多相信薑厭的話,但薑厭說的都對,最起碼是符合她心意的對。退一步來說,就算她把陳凝的信息告訴了薑厭,她也沒有任何損失。

穩賺不賠的買賣。

而薑厭要的就是王織花的這種心態。

沒過幾個呼吸,王織花就想起一件事,因為這件事她記得尤其深刻。

“你肯定不知道,咬死何漱玉的狗其實是陳凝養的,”王織花開口說道,“那狗特彆凶,見人就想咬,要不是陳凝慘死,樓裡有人怕扔了狗犯忌諱,我早就把那狗趕出去了。”

這個信息薑厭知道,但還是佯裝不知地點了下頭。

“不過幸好我養了三四個月就被張添要走了,”王織花繼續道,“他說這狗拴在屋外能震懾人,他不想何漱玉白天被打擾。”

“哦跑偏了跑偏了,這就說陳凝哈。”

“說實話我以前一直挺納悶的,”王織花咽了下口水,說起她很久之前的懷疑,“陳凝養那隻大黑狗完全沒有一丁點道理。”

薑厭:“為什麼?”

“因為陳然衣怕狗啊,”王織花解釋道,“這丫頭從小被狗咬過,見到狗就哆嗦走不動路,但陳凝就跟沒事人一樣,在陳然衣中考那年從老家帶來了那隻大黑狗。”

“那狗平時就拴在709外麵,因為七樓就住了她們家嘛,所以我也沒管,這狗叫的不勤,久而久之我也把這隻狗給忘了,”王織花回憶道,“但就在然衣中考前那個周末,這狗突然叫了半個下午,叫得我心煩,有的租戶讓我去管管,我就上去看了。”

王織花說:“那是我第一次看到然衣那個小姑娘哭。”

“這丫頭平日裡特彆懂事,有禮貌學習又好,笑起來也好看,見誰都笑,我覺得這孩子將來肯定有出息,也喜歡塞給她些零嘴,”王織花回憶了片刻,聲音逐漸不忿,“但就是這麼個女娃被她親娘養的狗嚇得杵門口哭,嚇得門都出不去,隻要她往前走一步,那狗就衝她叫喚,好像它隻是陳凝養的狗,然衣不是它主子似的!”

王織花撇嘴:“然後我就用掃帚打了那狗,最後還踹了它幾腳,我想教然衣怎麼打這頭畜生,結果女娃怕得話都說不出來了,我也沒難為她。”

“後來呢?”薑厭問。

王織花還沒說到陳凝,應該還有後續。

王織花摸索了下褲兜,掏出了支煙,“說來也是湊巧,陳凝那天下班早了半小時,突然就回來了。我心想正好,趕忙催促她把狗扔了,可她就跟沒看見我似的,揪著然衣的衣領就往屋裡扯,那巴掌是一下一下地往上呼,啪啪響,我臉皮都跟著疼。”

“我可算是清楚陳凝為啥要養那條狗了。”

在王織花的唾沫星子下,那天陳凝單方麵的暴力毆打,格外生動。

——“陳然衣!你在門口乾什麼?!”陳凝一把把陳然衣扯遠了好幾米,目眥欲裂。

——“你作業寫完了?你保證能考第一了?我在外麵賺錢你就是這麼報答我的,還敢玩還敢玩還敢玩!!我生你真是倒了八輩子黴,你發誓你還敢不敢玩?!”

——“當初要不是因為懷了你,我早就找到男人嫁了!我都是因為誰過的這麼慘?都是因為你啊,然衣啊,跟媽媽說說,你到底有沒有心啊??”

——“狗?你還好意思說狗,你哪次被狗咬不是你想出門玩,打針的錢還要我省吃儉用地摳出來!媽媽容易嗎,啊?專門回老家給你挑了條狗,我是為了誰?還不是想讓你專心學習!你乖乖在家學習不好嗎?為什麼非要出門??”

王織花一下一下抽著煙,她時隔這麼久還能想起陳凝的話,是因為當時陳然衣被揍的時候,與她對視過一眼。

那時候陳然衣的眼淚似乎在眼眶裡打轉了一圈,但沒有哭,很悲傷,卻沒有求救。

在王織花的轉述裡,陳凝逐漸口不擇言,把軟刀子往親生女兒的心口裡插。

她從女兒想要出門,過渡到她要出去約會,過渡到她早戀,過渡到她不要臉,過渡到生孩子,過渡到她自己的可悲命運。

——“你是不是談戀愛了?”陳凝把陳然衣的頭壓在桌子上,讓她反思自己,“小小年紀不學好,這就學會想男人了?現在這狗都管不住你了是嗎?你告訴媽媽你跟誰談戀愛了,我都跟你說了多少遍不要早戀不要早戀,你是不是跟男人睡了?你把衣服脫了,現在就脫!媽媽受過的苦不想你受啊,你怎麼這麼不聽話?”

——“沒談戀愛?既然沒談戀愛,為什麼要出門?想透風?你憑什麼想透風?你媽我這輩子都沒透過風,你想透風?你還想乾什麼,你怎麼有臉,你還想乾什麼,你說,你說!”

——“媽媽都是為你好,再過幾年考上好大學什麼都有了,你以後會感激我的!你不是說你喜歡讀書嗎?不是說以後當牙科醫生嗎?你要為媽媽好好努力啊,醫生很難當,你要很努力才可以啊,中考考到班級第一可以嗎?”

——“媽媽付出這麼多,你為了媽媽,可不可以加把勁?”

——“啊,然衣告訴我,可以嗎?”

直播間一片死寂。

王織花總結陳述:“陳凝那時候就跟犯了病似的,比何漱玉發病時還要瘋。我以前村裡有戶人家就疼兒子,兒子犯了錯就狠揍女兒,陳凝這揍人力度就和那人一樣一樣的,”

薑厭問:“陳然衣說什麼了麼?”

王織花點燃了煙,抽了一口:“她說,媽,我不想當牙醫,是你想當。”

——“但是為了媽媽,我一定會努力當上醫生的。”

“苦命的哦。”王織花感慨。

薑厭沒有什麼要問的了。

她已經知道任務一是怎麼回事了。

薑厭準備告辭,但王織花還在回憶裡,她想到了那天的其他細節,於是薑厭緩下了離開的步子。

王織花說起那次爭吵的後續:

“之後陳凝讓我彆把今天的事說出去,然衣也求我,母女倆的事我也不好插手,我就想著當個好人啥也不說。那天陳凝把後半年的房租給了我,讓我進屋吃西瓜,我沒吃,關門的時候,我忽然發現門的手感不太對。”

王織花形容道:“筒樓的門都是我親自去挑的,麵兒光滑得很,陳凝家的門卻很粗糙,我想著肯定是磕碰了,陳凝得賠錢,然後我就看了看那門是磕到哪兒了。”

“不是磕痕,是刻痕。”

“門上密密麻麻寫滿了字。”

「6月11日,7:00—9:00,然衣在認真學習,沒有小動作。」

「9:00—9:03,喝了杯水,時間有些長了。」

「9:03—11:50,認真學習,沒有小動作。」

「12:30—15:50,認真學習,沒有小動作。」

「15:50—16:00,做了眼保健操。」

「16:00—18:00,認真學習,沒有小動作。」

「還算可以,然衣今天沒有回過頭,真乖。」

*

一個母親在門外扒著門縫,偷偷監視了女兒一整天。

她不曾想過女兒轉過頭看到一個監視者該如何恐懼,她隻惦記著女兒學了一天的習,專心致誌,沒有小動作,連頭都沒有回過。

到底是彆人家的家務事,王織花那時候除了覺得陳凝有點毛病外也沒細想,或者說,懶得細想。陳然衣對她而言隻是萍水相逢的一個女孩,覺得她乖就塞點零食,發現她過得難受也不會多嘴。

王織花自我定義很清晰,她愛八卦是愛聽八卦,隻聽,不愛管,管了容易攤到事兒。

說完了話,王織花搓了搓胳膊,“這事兒陳凝應該記得清,你就跟她說,然後讓她給她那幫死親戚都托個夢,最好給法官再托個!自殺還想從我這兒訛錢,應該是我去找她娘家要錢!”

“對,應該是我去要錢,裝修費和那啥…名譽損失費?我明兒個就要去!”

說了這麼久,王織花的煙也快抽完了,她抖掉煙灰,把煙蒂扔地上踩滅了,“要我說啊,然衣那小姑娘喝農藥的時候,指不定知道那飲料瓶裡就是農藥呢。”

“攤著這麼個媽,倒黴得很呐。”

她像是有些唏噓,但這種唏噓很快就被牌友的招呼聲衝走,她督促薑厭一定記得讓陳凝托夢,而後扭動著臃腫的身子走了。

剛才因為門上的字沉默下來的直播間,這下逐漸又熱鬨了些。

【你們說陳然衣真的不知道門外站著她的母親嗎?哪怕是在木門上寫字也要用很大力氣吧,不可能沒動靜。】

【陳凝用的是“然衣今天沒有回過頭”,感覺這句話的意思是然衣以前回過頭,“走過神”。】

【艸,打擾女兒學習的不是她自己嗎??陳凝這是魔怔了吧?!】

【該說不說,王織花的兩次猜測都挺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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