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020 進軍下曲陽(2 / 2)

誰讓梁仲寧這個當頭目的也被帶上了。兩人相鄰著關押,怎麼看也是很統一的待遇。

卻萬萬沒有想到,皇甫嵩根本沒有跟他搞什麼拉鋸作戰的想法。

該放的人還被丟在長社,要警告的先繼續關押,而該殺的人,便如同波才此時一樣,也沒什麼讓他說上多餘的話的意思。

他被渾身捆縛著帶到了喬琰麵前,心中終於在此時生出了幾分恐慌的情緒。

這不對!這很不對!

他對此地還是有些印象的。

畢竟對他來說,殺掉了大漢的官吏和殺了大漢的平民是兩回事。

他甚至一度在酒後的吹噓中也提及,那看起來官職不小的官員,還領著那麼些個護衛家兵,還不是在他們的人海戰術之下被解決在了那裡。

就是可惜當時好像放跑了幾個人,顯得他還挺未儘全功的樣子。

但現在他在不得自由的狀態下被帶到此處,看到的還是喬琰身著孝服,神情冷漠的樣子,他就算不會什麼讀心術,總也能將眼下的情況猜出一二了。

之前他與梁仲寧被關在一處的時候他還在怒罵對方,帶了個軍師其實是帶來了一個招致覆滅的禍根,要不是梁仲寧對她百般倚重,如何會給她那個步步算計的機會。

可在這電光火石之間將記憶裡的某個片段翻找出來,波才不由將此時站在審判者位置的女童與那個狼狽逃命的身影聯係在了一起,他陡然意識到——

他不應該罵梁仲寧啊!他應該罵自己才對!

他當時怎麼就沒再多努力努力,放任了她成功逃出重圍,現在自己卻要殞命在她手裡了。

這是何等讓他從未想到過的報應!

眼看喬琰看向他的目光與看死人無異,波才連忙拚命轉動著腦子,試圖給自己尋找一個活命的理由。

“你父親不是我殺的”這種話是沒什麼用的。

這年頭屬下殺的人大多要算到當老大的那位的頭上,若真這麼說了,隻怕反而要將對方激怒了。

他隻能咬牙震聲道:“我知道巨鹿郡內的兵力,你們不能殺我!”

然而他的這句話,好像還不如麵前的濟水奔流能在喬琰的心中激起波瀾。

她並未因為這句話露出任何的動容情緒,甚至就連那皇甫嵩也並沒有覺得他是要說出什麼軍機要務,而可以暫時留他一命。

他所想象出的在這句話麵前屠刀止步的狀態完全沒有出現,恰恰相反,他看到的隻是喬琰朝著皇甫嵩走去,在駐足於馬前後說道:“請將軍借劍與我一用。”

皇甫嵩將身側的佩劍朝著喬琰遞了出去。

將武器借出,在此時絕不算是什麼冒昧的舉動,而是喬琰正在達成“波才此人是死於皇甫嵩佩劍之下”的結果。

這無疑也是在落成他剿滅潁川黃巾的功績。

對喬琰在這種時候還能想到這細節,他不由更多了幾分寬憐的心思。

這把自皇甫節戍守雁門開始便用的劍,在皇甫嵩成年後被交托到他的手上,現在則握在了一個十歲的孩童手中。

曾經飲過胡虜血的利器上帶著一層令人望之生畏的寒光,但被拖拽到了江邊、直麵喬琰的波才卻覺得,這孩童的目光分明要比這把劍更有徹骨的寒意。

可惜他行動不由自主,更是在這把開鋒奪命的名劍麵前,根本沒有一點生存的機會。

在已經直麵過卜己張伯二人在這樣近的距離下死在她的麵前後,喬琰更不可能對自己親自執劍殺人露出什麼膽怯的情態來。

更不必說,她曾經在自己獨處帳中的時候演練過許多次,也確信以她現在的體質所擁有的力氣足以做到這一步。

她抬手,提劍,揮落。

下一刻,波才原本還被迫跪在濟水河邊的身體倒了下去,自他脖頸斷口處流淌出的血緩緩流入河中。

他再無法說出話來了。

雖然血色經由河水的衝刷就很快就會被稀釋到幾不可見的地步,但喬琰知道這便已經夠了。

這些血水流入濟水之中的樣子注定會被她身後的那些個士卒看到,也或許會在他們凱旋的時候傳揚出去。

絕不是河水流淌後的全無痕跡。

說來也頗有意思,在現代,濟水之名已經從地圖上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黃河侵吞過去的河道,但在漢朝並非如此。

“江河淮濟”四瀆的說法在這個年代依然存在。

濟水自喬琰此刻所在的定陶城北繼續東流,經過下方的菏澤湖泊,再往東北方向偏移流淌,就到了大野澤與巨野城。

那裡正是喬琰剛來到此地醒來時候所在的位置。

倘若“喬琰”的母親當真有靈的話,應當也能看到那個害死了她的丈夫,也間接導致她們母女身亡的賊首之血,最後經由這河水攜帶,流淌到那個地方去。

這樣說起來,喬琰便自覺,她可以不必再對占據彆人的身體,利用她的身份做出這些事有什麼歉疚的情緒了。

但她還是對著江水稍稍怔愣了片刻,方才轉過身來朝著皇甫嵩走去,將那把劍遞到了他的手裡。

“喬琰唐突,還想求將軍一件事。”

在她的白衣之上,噴濺了一片赤紅的鮮血,但這顯然並不影響她在此時依然卓絕的世家氣度,反而因為身帶血色,而在看似柔軟的外表之下藏著殺伐之氣。

皇甫嵩想到這裡又覺得自己會對她有這樣的印象多少有些奇怪。

他收回了這等莫名其妙的想法後回道:“你說吧。”

“請將軍準我隨軍,往冀州一行。”喬琰語氣堅決地說道。

皇甫嵩有點犯難。

在軍中加上她有些不合規矩,何況這還是奇襲急行軍。

他也不難猜出喬琰這話的用意,大約跟她建議留著梁仲寧的命,如何讓他派上用場是一樣的——

她要親眼一見黃巾末路。

但他這個犯難裡又是傾向於將喬琰帶著的。

畢竟若非她的這一番行動,兩州黃巾不會這麼快得到解決,倘若還有黃巾餘黨流竄於外,極有可能選擇對她開刀,將她留在哪裡好像都有些危險,還不如跟著軍隊。

而縱然是她早幾日抵達洛陽,大概也隻能跟喬玄一並等著他們的戰果,這等待的情況著實為難一個孩子和一個老人家,還不如等到結果已知之後再行入洛陽。

何況……

誰能拒絕她在這種時候提出的請求呢?

誰能拒絕一個孩子的願望呢?

起碼皇甫嵩不能。

加上皇甫嵩前幾日還聽曹操原原本本地將她猜出先取下曲陽的話說給了他聽,連帶著就是喬琰絕非瞎掰,而的確是有理有據思考後給出的理由。

能快速根據戰機應變的決策者不易得,喬琰便顯然是個中好手,說不定還真能幫上些忙。

再考慮到——

她身邊還有典韋和徐福二人護佑,大約也不容易出事。

她本身的騎馬本事不算太強,卻也起碼還能跟上來,絕不是個拖後腿的存在。

在這多般理由的影響下,皇甫嵩思量已久,最後還是同意了她的請求。

反正他連同意讓喬琰斬殺波才的這種事情都同意了,那麼再多加一個將人帶去冀州一起打黃巾,也不算是什麼太出格的事情。

皇甫嵩給自己找完了理由,便帶著這一乾人等度過了濟水後繼續北上。

在進入冀州之前,他們先在東阿城外休息了一日。

說是東阿城外,實際上距離東阿縣城還有那麼一段距離,起碼不是個會讓城中百姓發覺王師過境的距離。

周遭更是有一片林木遮擋著以防窺伺。

喬琰坐在火堆邊上烤火的時候問道:“仲德先生有沒有種衣錦不能還鄉的感覺了?”

程立對喬琰這個調侃有點無語。

他答道:“此前喬氏見到皇甫將軍帶兵北上無妨,畢竟喬氏跟黃巾還是對立關係,但東阿城中魚龍混雜,難保除了縣丞王度之外還有其他人投身賊寇,為保萬全,自然還是不要進城的好。”

“說個玩笑話罷了。”喬琰說到這裡也跟著笑了笑。

程立想到這似乎是她自定陶斬波才後第一次表露出笑意,又覺得自己還是彆拆她的台為好。

又聽她繼續說道:“我隻是在想,先前仲德先生在得到了我的信後便讓薛氏舉兵來投濮陽,做出了東阿全體服從於黃巾的假象,可實際上梁仲寧並未親自前往東阿確認。先生也在隨後朝著濮陽而來,我猜你們這舉動其實沒跟東阿縣民解釋清楚。”

“不錯。”程立和薛氏的行動都是直接進行的,正如此時的行軍一樣,是得少些人知道的事情。

“那這麼說起來先生本也不可能回返東阿讀書,畢竟皇甫將軍可不會同意讓你將消息送到距離冀州這麼近的地方,我這請先生往冀州一行的建議,反而是個正合時宜的建議。”喬琰理直氣壯地給自己又加上了一層理由。“先生該當謝我才是的。”

程立哭笑不得。

他發覺喬琰在該當果斷殺伐的時候做得比任何都要好,在該有些孩子氣的時候卻又是很符合她年齡的胡鬨。

但好像這樣一來,先前濟水所見景象帶給他的震懾感,或者說還有那麼幾分的恐懼感,已經被無形削弱了幾分了。

程立也說不好這到底是否是個好征兆,而他轉頭就看到喬琰又跳過了這個問題,已經問起了這幾日她不曾監督的時候,徐福和典韋兩人就學的進度。

徐福這小子說的出來要給喬琰牽馬墜蹬這樣的話來,自然頗有將她的話奉若神明的意思,連帶著就是她說要讀的書都給記下來了,這麼看起來他的記性居然還挺拿得出手的。

至於典韋……

不提也罷!

這場麵看著就挺雞飛狗跳的。

皇甫嵩和曹操聽著帳外那些個聲響,雖然還在犯愁手中文書的措辭,卻也不由在此時相對會心一笑。

“任城相已故的事最好還是在上表中言明,請陛下切勿告知喬公為好。”曹操看著麵前已經起草了一輪的奏表後,想了想又補充了一句。

劉宏這位天子實在是讓人有些難以琢磨清楚有些時候他到底在想什麼。

他斂財無度,甚至到了賣官鬻爵的地步,但鴻都門學也是他所創建的,甚至讓這與士族幾乎對著乾的學校中出來的學生擔任州郡上的長官。

他寵信宦官,卻也不乏些正兒八經的舉動,比如說讓蔡邕刻熹平石經。

給這種任性的天子送上的奏表裡,最好還是將那些個該說的東西都給說清楚的好。

萬一這心裡沒點數的家夥,拎著這奏表就跑到喬玄的病床跟前說,愛卿啊,你兒子和你兒媳婦都被黃巾害死了,好在你孫女有本事,把兩州黃巾給霍霍了,那就麻煩大了。

喬玄可都已經七十四的高齡了,本也是病重的狀態,到時候是覺得孫女有他風範直接病中驚起,還是直接被自己另一個兒子也走在了自己前頭,給直接氣死過去?

曹操覺得還是不要對劉宏有太多的指望,把該說的東西都給說清楚的好。

皇甫嵩點了點頭,又在草稿上加了一句。

他將手中的奏表往複又看了幾遍後,方才交給了曹操讓其謄抄一遍。

而後在第二日過了兗州與冀州的分界線時,他將手中的這奏表交給了自己的一名親衛,讓其送往洛陽去。

至於這多跑的一點路也不算什麼事。

他親自見到了兗州的情況,方才好在奏表之中多提上幾句評述,總不能他人還在豫州潁川地界,就先將話都給說滿了。

隻是當他北上又走出了一段,大約行到聊城地界的時候,他忽然勒住了韁繩,猶豫地朝著曹操問道:“孟德,我記得之前奏表中有一句是,喬公祖之孫琰年十歲,以間計亂兩州黃巾,長社之圍得解多仰賴此舉?”

“是這麼寫的。”曹操回道。

他起先還沒反應過來皇甫嵩為何要提到此事,卻陡然意識到——

這寫法上都是孫,但孫子和孫女,可完全是兩碼事啊?

若是劉宏當真產生了這種誤解,加上他們還刻意加上的請陛下顧念喬公病弱,勿要與他提及此事……

“黃巾之亂未平,陛下不會這樣快給出封賞,應當不會有什麼問題吧?”

皇甫嵩和曹操對視了一眼,極力從對方的眼神裡找到一點信心。

嗯……劉宏這麼摳門,可乾不出這種提前嘉獎之事!

兩人有了心理安慰後便將目光都放在了前方。

準確的說,他們此時要去追回那道奏表已經來不及了,前去送信之人所騎乘的馬匹比起軍中的絕大多數都要好,在已經先行了半日有餘的情況下,基本沒有什麼希望追回來。

而若是補充一封奏表專門為了說明此事,又多少顯得有些奇怪,難保還會給喬琰帶來什麼不利的影響。

與其如此,還不如等他們戰勝了冀州黃巾後,在最後的那封奏報之中再行明說也不遲。

他們既踏入了冀州境內,也就意味著已經抵達了要與黃巾主力一決勝負的地界了。

即便此前快刀斬亂麻地解決兗豫二州的黃巾,必然超出張角的預料,但對方籌劃多年,終於拉起這樣一支不容忽視的起義隊伍,若當真對他過於小看,隻怕反而會讓己方陰溝裡翻船。

皇甫嵩身為主帥,自然也不能再在其他事情上分心。

他心中隻剩下了一個目標——

進軍下曲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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