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術領了劉辯這一方朝廷的車騎將軍之位,駐紮於豫揚之間。此人又向來傲慢,竟以半個揚州牧自居,於九江郡募集重兵。
若隻是如此便也罷了,他還公然勒令廬江太守陸康向其繳納萬石米糧充當軍資,在遭到了陸康的反對後,袁術竟毫不猶豫地將陸康打為叛逆,以其並未承認劉辯為天子、也未曾上繳稅賦為名,發兵向其征討。
此前袁術去信要糧,還隻是這兩方之間私人的事情。
可他這麼一開戰,可就將消息傳遍各州了。
喬琰也不例外地得知了此事。
這確實是那路中悍鬼袁長水做得出來的事情,可這對於身在廬江且年事已高的陸康,以及陸氏家族百餘口人來說,就不是什麼好消息了。
陸苑聞言歎道:“我如今能做的也不過是往廬江去信一封,一是告知於父親,我還尚在人間,二是告知於他,如若廬江郡治所舒縣不可保,不妨讓族人先來並州避禍。”
至於陸康能否聽得進去……
陸苑素知他脾性執拗,心中不免有些擔心。
可兩地相距甚遠,廬江郡已貼鄰到了長江的邊上,所謂遠水解不了近火正是如此。
“是否要……”要如同讓鮑鴻前去保衛麋氏安全一般,讓人去接應陸氏子弟?
喬琰話未說完,已聽陸苑搶先一步回道:“不必了。君侯將並州庶務托付於我,無論如何我都當先以並州之事為先。方今時局動亂,有些事情非人力所能企及,若父親執意要與廬江之民共存亡以全忠義,我也唯有尊重他的選擇。”
她話說到此,有一瞬的低沉,又忽然以堅定的口吻說道:“若事與願違,他年君侯若與那袁術敵對,但有機會,我必手刃此人性命!”
喬琰朝著她看去,隻見得她目光中一抹冷冽如刀的顏色。
南北之隔閡,各人之抉擇,讓此刻親族命數都變成了一種未知數,可就像她當年遇到陸苑的時候,對方深諳趁勢而為、當斷則斷的道理,如今也是如此。
她也更清楚地意識到,陸苑為何會給自己取字為如卿。
在陸苑的說法裡,陸(六)如才是這個字。
此六如並非是佛教之中的六如之說,而是《詩經·小雅》之中的幾句話,“如山如阜,如岡如陵,如川之方至……如月之恒,如日之升,如南山之壽,如鬆柏之茂”。①
這本是“九如”。
但“如月之恒,如日之升,如南山之壽”句卻過於僭越,被陸苑從中剔除了出去,剩下的就是六如。
以喬琰看來,她確有山川鬆柏之姿了。
她也能足夠放心地將並州的人事調動權利交予她!
這是她的左膀右臂呐!
在諸事安排妥當之際,也便是她與蓋勳所說的光熹二年四月——
並州牧麾下兩萬五千兵卒集結於上郡。
------
半年之前她曾與這上郡的北洛河邊指子午嶺對荀攸發問。
此時山嶺青蔥依舊,在這嶺下,卻是一片無聲的刀兵,形成了讓人覺得足以填塞河流的陣仗。
喬琰回身望去,正見這經曆了一冬的休養後越發銳利逼人,體魄強健的隊伍。
他們手中新鍛造成型的長刀利刃閃爍著寒芒。
他們之中最前排的重甲騎兵與覆甲駿馬,有如一座座鋼鐵機器。
而最為醒目的,莫過於陣前身著最新式鎖子甲的幾位將領。
此為並州之狼騎!
她的並州軍也早脫離了由眾多賊寇組結而成的狀態。
這出兵之際,正是令天下都為之膽寒的氣勢。
而這種醞釀一冬的戰意,已不需要喬琰再以什麼方式激勵士氣!
她攜槍西指,朗聲喝道:“渡河,過山,入涼州!”
隨著她的這道指令,騎兵已先行一步從這北洛河上早搭建起的橋梁之上疾馳而過。
整支隊伍中沒有交談的喧囂,沒有前後逡巡的遲疑不定,隻有風雷聲動的騎兵踢踏之聲,和隨後的步卒邁步聲響。
在已無積雪作為緩衝,又有前方山壁傳響的狀態下,這些聲音隨著震動挪移在過河後的加快,而變得越發有種充斥天地的驚心動魄。
此情此景,讓站在山頭的呼廚泉不由目露驚駭之色。
他此刻無比慶幸,自己在接到了喬琰讓他於此處種地的指令後,並沒有做出什麼陽奉陰違的舉動。
他也沒有因為今年開春擊敗了先零羌殘部,就生出什麼不應該有的野心來。
當並州軍不再以分散的狀態戍守於並州各處,而是將其中以萬數為計的精銳部隊聚集在一處,奔襲上那子午嶺的時候,呼廚泉幾乎有一瞬間以為自己看到的是昔年秦王掃六合的虎狼之師,正要直接經由那秦直道直接奔襲往長安而去。
但不是。
他們像是一片黑白交錯的潮水,在這春日疏淡的日光中朝著山嶺下俯衝而去。
正要把這種帶給他的震懾,傳遞給那子午嶺後頭的涼州大地。
他們是如何讓馬著重甲也敢這般奔馳的?
他們是如何打造出那等精密的鎧甲和武器的?
那位喬侯又是如何讓並州士卒都為之效死,帶著這種不得勝利絕不回頭的氣勢殺入那凶悍之地的?
在這種行軍的浪潮中,呼廚泉無法發出這一句句問題,也並不會有人在此時給他做出解答。
這些並州軍好像隻會給出一個結果,一個將眼前敵人儘數碾碎的結果,以證明他們是打磨出鞘的利刃!
因他此前屯田於寧縣的緣故,這一片的羌人都已避讓了開來。
這就讓喬琰所統帥的並州軍得以急衝過這一片田地的外緣,毫無阻滯地衝入前方的涇水河穀。
順河穀而行,往南便是通往被董卓嚴防死守的高陵,往北便是麴義曾經看到的地圖上,那處特彆標示出的位置。
高平!
------
高平城是何處?
那是自西漢開辟的絲綢之路上,西出長安以來的第一城。
倒不是說這是第一座城池,而是第一座絕對的軍事重鎮!
所謂“鎮要膂,六盤咽喉,八郡肩背,西塞之口”正是此地!
一旦拿下這裡,喬琰也就等同於擁有了進駐涼州的跳板。
如今屯紮於此地的正是與馬騰韓遂勾結的鐘羌。
也因為他們的存在,皇甫嵩不得不屯紮在朝那城,憑借此地乃是皇甫嵩故裡的影響,讓他得到最有力的地方支持。
可喬琰沒有先與皇甫嵩會合的意思。
鐘羌這個羌人部落,是此時這涼州境內的各類羌族中最為強勢的一支,他們絕不會對皇甫嵩疏於防範,卻難免因為喬琰先前布下的疑陣,而疏忽於涇水河穀的探查。
這也正是她的機會!
不過即便如此,喬琰也不敢有所懈怠。
河穀乃是生命之源。
哪怕沒有鐘羌,也會有其他羌人前來取水於此地。
誰又知道他們與鐘羌到底是合作還是對敵的狀態呢?
所以在進入河穀之前,喬琰下達了一條指令——
凡河穀中所見,但為羌人,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