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6. 296(一更) 民有同心(2 / 2)

她言談利落之間就敲定了此地田地統計後重新劃分的方式,就連榆娘這種和母親姐姐相依為命的,都分到了共計二十五畝地。

在那女官即將要走的時候,榆娘忍不住好奇朝著對方張望了許久。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她的視線過於放肆了,以至於被她逮了個正著。

對方問她叫什麼名字,得到“榆娘”的答案後,她並沒有轉身就走,而是開口問道:“哪個榆?”

榆娘指了指村口的榆樹回道:“這個榆。”

對方卻忽然笑了起來,“那我們很有緣啊,我的名字裡也有個俞字,不過是要去掉你那個木字旁的俞,俞然有安定的意思,所以君侯為我取字的時候也是在這個釋意之上延伸的,你還多了個木,那豈不是更太平了?”

榆娘不太確定,她們真的能安享太平嗎?

背靠的岐山位處於這條東西延伸的山嶺之中,卻在早年間也並未給人以作為屏障和支撐的安心,反而在暮色夜色裡看去,像是個藏匿著無數危險的鬼魅之地。

好在她們現在有了土地,那就有了吃飽飯的資本。

她的姐姐也很快在長安城的廣泛招工中找到了一個工作,領起了一份相對穩定的薪水。

雖說現在是要兩個人承擔起那二十五畝地的種植任務,但榆娘覺得,這已經比起早年間好了不知道多少倍。

她十歲了,推得動分發下來的曲轅犁,在沒有牛驢來協助耕作的條件下,這種耕作工具的改良讓她可以協助母親一起完成田地的開荒播種,又在建安元年和二年的秋收中積攢下來一批糧食。

田地確實有點少,但是沒關係,她們吃得也不多。

存夠了下一年的存糧後,母親就和她商量著將剩餘的一點糧食賣了,反正關中地界上現在糧食的價格很穩定,真缺少的話還能買來,這樣一來,她們用來存錢的罐子裡又多了些錢。

在榆娘和母親的計劃中,這些錢要用來在明年支付用牛耕田的租金,那麼節省下來的時間她們就可以多做一點針線活,賣出去後得到多於租金的錢。

這是一筆很劃算的買賣。

榆娘都已經想好了,等存的錢再多一些,她們就往靠近關中平原中部一點的地方搬,還能更接近於天子腳下,也說不定還能再見到那個說跟她有緣的女官。

但上天好像一點也不打算厚待她們這種從險厄處境中走出來,隻求努力過好生活的人。

姐姐在告假回家後帶著從城裡傳開的消息,宣告了今年可能會有旱災和蝗災到來。

十二歲的榆娘和母親一起將存錢的罐子打開,不舍地看了許久,還是決定先去采購一批糧食。

因為在這個遲來的消息後傳到不久,她就發現,自家的水井確實沒有之前水深了。

在旱災到來後,就連井水都有乾涸的可能!

她們確實得多存糧,起碼要給明年再多存一年的。

這個一進一出的折損讓她心痛得咬了好一會兒的手指,可不知道是什麼鬼使神差的力量,讓她在途徑郿縣書鋪的時候,看到外頭展示的月報,又和母親商量著買下來。

三枚五銖錢的價格,相對於紙張和文字來說絕對不貴,但再對比一下米價,卻是將近一鬥米的價格了,其實一點也不便宜。

可店家說,這上麵寫著的是讓她們度過災情的生存之法,最好還是買一份回去,要不然就得買一份醬油才能有得贈送了。

這麼一比,又是這樣更劃算。

為了存錢從岐山搬到郿縣,榆娘當然是舍不得買醬油的。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看她在購買報紙時候的遲疑,店家還額外贈送了一張上月刊——

運送的時候撕破賣不出去的那種。

雖說是殘次品,榆娘還是有種如獲至寶之感。

她不識字,隻能和母親一起將報紙上的圖幅連蒙帶猜地看過去。

等到實在猜不出來的地方,她們就發動起了周遭住在這裡的幾十戶人一起猜。

也不能怪消息沒被更加準確地通知到這種犄角旮旯的地方。

宣告旱災蝗災之事和統計人口田地的方式是不同的。

從朝廷方麵調控災情,還是本著自上而下的原則,從渭水主支到徑流的順序一點點排查,所以在打井促成井灌上也得是按順序的。

這種幾十戶人的聚居之地在關中地界上順著兩側山勢散布著不少,總得一個個來。

“我們得打個深井吧?”榆娘指著那份月報上的衝擊式鑿井車問道。

一進四月,她們所在的村莊井水開始枯竭的可不隻是她們一家。

總得想個辦法出來的。

村中年歲最大的長者問道:“你是說,我們自己來組建這個鑿井車?”

“當然不是!”榆娘瞪大了眼睛,“您看到這個旁邊的備注了嗎,這塊用來鑿大口的蒲扇銼,重逾千斤,是靠著這些轉換的繩線杆架才讓它可以變成用蹬踩碓板的方式運作的。把咱們各家的餘錢都拿出來,也買不起這麼一個蒲扇頭啊!”

“您都說了,這上麵寫了,是讓我們配合郡縣的長官來打井,那岐山縣城裡一定有這樣的東西分派,咱們幾十戶人家,想要打一口井,不過分吧?”

不過分!當然不過分!

即便早年間的涼州亂三輔,讓他們各家之中的人數遠遠沒到一戶五口的平均數,這裡也有百人之眾了,隻是想要一口井保命罷了,哪裡是什麼過分的舉動。

榆娘堅決地說道:“我們去岐山縣城,看看能不能借到一架來。可以由我們自己來運輸,由我們自己操作打井,不消耗他們的人力。”

老者想了想,回道:“好!我們多派幾個人一起去。”

榆娘的猜測並沒有錯,從長安送抵到岐山縣的鑿井車還有閒置在這裡的,原本是要等著這邊的深井開鑿進入下一個階段,可以節省出不少人力後再朝著周邊運送,並協助當地的村民完成,現在見有人直接找上來,並將鑿井的過程也能說個明白,當即將這輛鑿井車交付到了他們的手中。

在鑿井車被朝著小村莊推去的時候,榆娘摸著自己包裡隨身帶著的月報,眸光越來越明亮。

她好像做成了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情。

更讓她覺得歡欣鼓舞的是,在她們去岐山縣借鑿井車的往來路上,留在村中的民眾也沒有乾等著。

他們已經憑借著經驗選出了一處合適於深挖的位置,鏟平了井口後套上了石圈。

碓架和大車被固定在了井口之上,隨後就是用那蒲扇銼繼續深鑿井底岩石的枯燥過程。

榆娘是不明白杠杆原理到底如何運作的,但她知道,經過了這樣的轉換後,即便是母親的體力也可以參與到這樣的自救工作中,她則承擔起了管理田地的工作。

如此一來,彆管旱災是不是越發嚴重了起來,就連地裡都出現了更嚴重的土地皴裂,對這百餘人規模的小村莊來說,還遠沒有到要人心惶惶的地步。

鑿井的落銼之聲,實是一聲聲讓人情緒安定下來的敲打。

更讓人激動的,是在七日之後的黃昏。

忽然有一個聲音,在鐵器和岩層的敲擊聲停頓的那一刻響了起來,傳到了此地每一個人的耳中——

“水!這井見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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