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6. 296(一更) 民有同心(1 / 2)

昭姬也不覺愣神了許久, 方才回道:“是啊,為何就這麼難呢……”

蔡邕為當世大儒,其實也不可能是全無出身, 但在政治鬥爭上失利之後, 陳留蔡氏顯然並未對他提供任何的庇護,反而讓他不得不避禍在泰山羊氏門下, 而泰山羊氏連姐姐的兒子都難以保全下來,也早不是什麼高門大戶。

有名有姓之人尚且如此, 何況是那些可能從小到大就用著一個諢名,遑論取字的鄉裡黔首了。

在醫療條件何其簡陋的偏遠之地, 一場簡單的風寒都有可能讓人送命,或者留下難以複原的後遺症。

更彆說戰亂之時的征兵了,那真是一件要命的差事。

現在還加上了旱災, 和極有可能在一個月後就發作出來的蝗災。

這無疑是在往人原本就已經岌岌可危的處境上, 又毫無顧忌地加上了最後一根稻草。

昭姬聽著喬琰語氣中令人不由觸動的沉重, 這才後知後覺地想到——

她所看到的關中並州涼州,已經是在喬琰的種種舉措之下顯得條件沒那麼惡劣的地方了。

若要以這三州之地的情況去推測整個中原的情況,那就實在是大錯特錯了。

那些地方沒有人去通過山嶺和其上融水所形成的衝積扇來推測地下水庫的位置,也沒有人在得到了馬鈞這樣一個機械奇才後, 分明可以讓他將更多的精力放在武器的研發上, 卻依然要讓他在挖掘井渠的工具之上多加考量。

現在又有了黃月英這個與之協作的天才, 這才有了這次更容易讓民眾理解、進而搭建起來的衝擊式鑿井設備。

蔡昭姬跟上了喬琰繼續往前的腳步,接話道:“難怪君侯讓我在五月刊中記載的,依然是可以讓人方便學去的東西, 若能憑借著這部分知識讓更多人活下來,我們損失的這一點時間和利益,也實在不能算是什麼了。”

在五月刊上一個相當關鍵的內容, 叫做如何在旱災之中偶爾出現的降雨裡收集雨水。

這個收集,當然不是讓人直接在屋外放著個水盆多接取一點水。

各家的容器是有限的,通過這種手段接取到的水,對於整個旱災之中所需的用水,也委實是杯水車薪了點。

這是在教人如何讓流經地表的雨水以更合適的方式,一部分留存下來,一部分讓其均勻地滲透到流經區域,而不是快速流過,在水窪處沉積入地底。①

說起來也有意思,其中的一項舉措還是先前用來調控渭水水流的。

就是那石籠。

從都江堰工程裡學過來的石籠。

若是按照現代的話來說,這東西就像是個層級控製結構,在旱災期間布置在小型河道之中,便能起到減緩徑流的作用,讓這些流水儘可能地在緩慢流動的狀態下滲透進土壤,以達成浸潤更多土地的目的。

要編織多大的尺寸,要將這東西放在什麼位置更為合適,在三州地界上負責興修水利工程的那些人其實都已經知道了,操作起來也堪稱熟練。

之所以還要在樂平月報上再做出一番刊登,還是為了防止有人覺得這東西是在惡意截斷水流,也是為了讓其他各州的人有機會學到這樣的一種自救手段。

比起她第一次提出要嘗試印刷之法的時候,眼下才是一個更適合讓其登上時代舞台的時機!

所有人隻會慶幸,在這樣一個最需要開啟民智,合力度過災情的時候,有這樣的一種手段能讓紙張這種載體發揮出其最大的功效,而不是讓畫院的所有人都埋頭在抄錄的工作中,甚至可能在繪製過程中的失當報廢掉紙張。

卻再罕有人會留意到,這項技術已經開啟了一種不可遏製的前行局勢。

想到在朝堂議會上決定,在今年夏天將《急就篇》作為第一號典籍大量印刷,昭姬就不免想到當年喬琰對她的那句承諾。

都會慢慢有的。

《急就篇》是前漢時期由黃門令編纂的孩童識字課本,但其中並不隻是識字,還包括了相當多的生活常用知識,放在今年印刷,在名義上也算說得過去,畢竟月報上的種種協助度過災年的科普知識,還是要讓民眾儘量知曉的。

這東西雖然不如喬琰在樂平時期讓楊修編寫的識字童謠更為朗朗上口,卻也要更具有官方的正統性。

若要在半月前來到長安拜謁喬琰的仲長統看來,這東西還有一點有意思的東西。

在《急就篇》中有一句話叫做——

列侯封邑有土臣,積學所致非鬼神。馮翊京兆執治民,廉潔平端撫順親。②

這好像正是喬琰如今所為的寫照,又是再一次對人定勝天之論的強調。

昭姬倒是沒想到這麼多,隻是從對印刷術前景的幻想中抽離開思緒,轉頭就見喬琰已經又往前走出了一段,連忙追了上去:“君侯,你等等我!”

不要仗著自己身高腿長就走那麼快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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榆娘隻是岐山腳下一處極不起眼村落中的一員。

既是岐山腳下,當然也得算是關中地界。

但並不像是司隸之外的人對此地的了解一般,好像身在這種關中沃野之上的民眾就能享受到有多富庶的生活。

沒有。

不止沒有,這裡的人可能還要比旁人所知道的更苦一點。

中平年間的涼州叛軍禍亂三輔,岐山縣就在其中。

當年隻有四五歲的榆娘做夢也忘不了那樣的一幕。

這些衝進關中地界肆意掠奪的蠻徒根本不會考慮到,自打朝廷在後漢之初,從長安搬遷到洛陽開始,關中就已不是富庶之地,反而是被朝廷作為抵抗涼州的屏障,衝進此地肆意燒殺搶奪。

雖然他們很快又被驅逐回到了涼州境內,將勢力的交鋒放回到了自家地界上,但為了保護家中的資產不被這些賊人搶奪,她的父親死在了那一年。

也是從那時候開始,年幼的榆娘需要在家中承擔更多的職責。

因為家中少了壯勞力,她們是不可能按照一戶百畝這樣的極限數額來耕作的,在關中能讓她們耕作的田地也沒有那麼多,所以更多的時候,她們都處在靠山吃山的狀態下。

這樣的日子過得蒙昧而平靜,就連漢靈帝駕崩對她們而言,都好像是一個遙遠到讓人覺得有點不真實的消息。

而後,董卓逃來了長安。

榆娘一麵慶幸於她們的家中沒有男丁,所以也就沒有被征兵走的人員,一麵聽著外麵混亂的聲響,隱約聽到可能會加重賦稅,不由心中惶惑。

她咬著牙從床底下將這幾年間積攢的錢幣小心地數了一遍,卻也沒能從中多數出一個子兒來,便開始擔憂這筆餘財能不能撐得過一年。

好在岐山這裡可能是因為過於貧窮的緣故,竟然沒被董卓分來多少注意力。

這裡沒有駐軍,沒有屯田,隻有一些過得一日是一日的人。

榆娘覺得,若是能就這麼過下去,好像也挺好的。

再然後,在兩年後這裡迎來了新的王師,新的天子,新的一支軍隊。

這些消息都跟她們像是還隔著一層薄紗,並沒有真切地抵達她們的麵前。

直到長安大司農麾下的屬官逐地走訪,也來到了她們所在的這個村莊。

讓榆娘實在很意外的是,這位到訪的長官居然是個女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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