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7. 327(二更) 故人重逢(2 / 2)

應該沒有那麼早才對。

難道是因為他在前來幽州敕封這件事上表現得太過積極,才讓他被盯上了?

又或者是……在先前開鑿水井那件事上,喬琰為了對他做出嘉獎,對著他的“家鄉”送出了一把蒲扇銼,整個過程中出現了什麼被人發覺端倪之處?

田豐一時之間想不明白這個問題。

但更讓他想不明白的還是——

為何在他已暴露身份的前提下,張遼依然有這等底氣將他送走,而在他選擇了留下後也將他作為京中來使、軍營貴客一般看待!

這種令人無眠的困惑伴隨著外頭隱約傳來的巡防演兵之聲,讓田豐僅剩不多的睡意徹底從他的頭腦中被驅逐了出去。

張遼有沒有什麼心大的毛病他是不知道,他是要被這種奇怪的氛圍給整出毛病來了!

更讓他心中五味雜陳的是,在他披衣起身朝著馬廄走去的時候,甚至沒有遭到任何的阻攔。

借著馬廄邊上微弱的燭火,田豐小心地檢查了一遍那匹送給他用來代步的馬匹。

馬兒確實是好馬,沒有什麼在馬蹄上的毛病,起碼不會在行至半道上的時候把他從馬背上給掀翻下去。

在確認了其中沒有什麼花招後,田豐還對自己居然會懷疑張遼的誠心而內疚了一瞬。

這也讓他更不知如何應對眼下局麵了。

他正想著此事,忽然瞧見遠處閃過了一點零星的火星,因還是睡不太著他便朝著那頭走了過去,正見從馬廄往營門方向走去的半道草叢裡,蹲著個年歲不大的年輕人。

田豐走近了才發現,那點火苗被他小心翼翼地拿著一圈木板給遮擋著,以防光亮被透出去,但光是擋住了,香味卻有點難被掩蓋住。

這年輕人用手中的木棍朝著火堆裡撥弄了兩下,就翻出了幾個切斷的薯蕷。

趁著還熱乎,在手中翻滾了兩下就飛快地扒起了皮。

那動作熟練的,一點也不像是第一次乾這種差事。

甚至在聽到背後有腳步聲傳來後,他飛快地把手中的另外一段薯蕷遞到了田豐的手裡,頗有一點賄賂一下切勿告密的意思。

田豐還是第一次有這樣的經曆,他權且放下了先前的那些擔憂,開口問道:“這東西你是從哪裡弄來的。”

年輕人瞥了他一眼,見他身上穿著的並不是士卒的甲胄,回道:“京城那宣旨隊伍裡的人吧?君侯說要打磨打磨烏桓人的性子,讓人帶了不少薯蕷塊莖過來,讓呂小將軍監督著那些降卒先把田地給開墾起來,其中有一批品質不怎麼樣的,就成了我們這些人的夥食。前兩日我幫著扛的箱子,就分了幾個給我,當夜裡的加餐。”

他舉了舉自己手中的那個薯蕷,道:“試試啊,樂平那頭擇優培養了七八年出來的品種,味道好得很。”

田豐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該當拒絕還是應當接下來,乾脆先學著那年輕人的動作,盤著腿在地上坐了下來,將還帶著熱氣的薯蕷皮給剝了下來,小聲問道:

“可你既然是要做那守夜的差事,為何不專心做事,反而在此地做著偷偷犯懶之舉?”

年輕人搖了搖頭,“我就說你是見識少了,我這可不叫犯懶。這個門平日裡士卒是不往這頭走的,真要有人離開這扇門,直接格殺勿論就是。那門外頭還有好幾道守著的呢,總不會讓人給跑了,我暫時分個神也無妨。”

“我聽說,這是為了防止我們在涿郡的招兵中混入了袁紹那邊的奸細,將此地的情況告知到鄴城去,所以專門留了這道平日裡沒人走的門。”

他說到這裡,恰好看到了田豐的臉色,便問:“哎你怎麼了?怎麼這個表情?”

田豐捧著手中的薯蕷,沉默了好一陣才回道:“我覺得這東西有點苦……”

這年輕人哪裡知道田豐心中在這一刻遭到的又一陣衝擊力,一把從田豐的手上將那塊薯蕷給搶了回去,“苦?怎麼可能發苦?我看你是山……吃不了糙糧。算了,還是我自己解決吧。”

“對了,你繞著這裡走一點,免得被人當做細作了。”

免,得,被,人,當,做,細,作,了!

這幾個字直到田豐回到住處之後都還在他的腦袋裡回蕩,造成了極強的殺傷力。

所以說,倘若他真在今夜騎著馬匹回返冀州去了,就算錯過了這位在烤薯蕷加餐的,也必定會在營門之外被斬殺?

那讓他回冀州是幾個意思!

第二日他頂著一雙還有些困倦的眼睛看向張遼的時候,忍不住問道:“大司馬的部下都是如此狡猾的嗎?”

對昨夜所發生之事了如指掌的張遼,好像一點也沒有那等底牌被人給揭穿的慌亂,隻是鎮定回道:“但事實上元皓先生的心中早已有決斷了,我這樣的準備並不會派上用場,隻是用來防著真正的細作的。”

“……”是,是這樣嗎?

田豐很難不覺得,自己在此刻的頭腦發懵,可能是因為他昨夜確實沒有休息好。

但更讓他思緒混亂的,是張遼說出的下一句話,“不必在意這等本不是為您準備的陷阱,元皓先生昨夜已聽到關於烏桓的處理之法了,我想向您請教一句,您覺得那扶餘和高句麗又該當如何處置,才能確保幽州的長治久安呢?”

田豐的嘴角抽了抽,回問道:“你將此事問詢於我,真的合適嗎?”

張遼顯然並不覺得有什麼不合適的,他回道:“元皓先生打從來到並州,又到長安,隨後來到這幽州,一路上見過了形形色色的人,絕不可能是在被所有人聯起手來演繹一場將你困住的大戲。”

“那麼敢問您一句,困住您不得回返冀州的,真的是那扇越界即死的營門嗎?”

田豐臉上的神情有些複雜。

擋住他的是門,或者是張遼可能在放他走這個舉動中所藏匿著的陷阱嗎?

很可能不是的。

在他這將近三年的時間裡,已經被填補了太多長安朝廷之中的點點滴滴。

以至於當他站在這個抉擇岔路口的時候,還會在腦海中一閃而過那條長安城中的新路,想到在關中原野之上的一道道旱災保障,想到在長安城的小飯館裡的醬汁撈麵,想到他在今年明明有很多個逃跑的機會,卻都被他以可能會被逮回來這樣的理由抹去了想法,想到……

想到更多更多的東西。

就連在他前來幽州前途徑並州的這一段路,都讓他有種值得細細品味之感。

這些反複在夜半時分閃動在他麵前的畫麵讓他意識到——

他有可能真的沒有他想象中的那樣對於袁紹忠心,而這個前來幽州行敕封之舉的冒頭,更像是給他最開始出仕的兩年一個交代,並不是要毫無遲疑地奔向鄴城。

也正是在他心中的激烈交鋒達到頂峰的那一刻,他聽到張遼說道:“君侯讓我在合適的時候問您,倘若她能將巨鹿田氏子弟都給接到並州去,您是否願意認真地考慮一番效忠何人的問題?”

田豐扶額,回問道:“張將軍,您有必要將“合適的時候”這幾個字也說出來嗎?”

這顯得他好像在一點不帶回頭地往坑裡跳!

但他問歸這樣問,並不代表著他還要在此時遲疑。

他原本就不是個喜歡讓自己長時間舉棋不定的性子。

即便喬琰給出的這個前提條件意味著他有了更多轉圜思量的時間,他也並未決定繼續逃避,先行回返到長安去。

唯一的一項要求也不過是,暫時不必讓他以此地參謀的身份出現在人前,以防他還在冀州境內的家人因為他的緣故而遭到了袁紹的清算。

雖說河北世家不是袁紹可以說殺就殺的,但在這等幽州和冀州的戰局極有可能一觸即發之時,袁紹若說自己此舉是為了殺雞儆猴,告誡各方莫要存有倒戈之心,也是完全說得過去的。

不過……他既身在軍營之中,總還是偶爾會露麵的。

當作為此地謀主的荀攸抵達後,他和荀攸還有司馬懿便時常一道進出。

“少分心,那邊都是軍營之中的大人物,不是你們這些新兵能接觸到的!”辛毗剛揉了揉眼睛,朝著田豐和另外兩人離去的身影看去,懷疑自己是不是眼花看錯了人,就聽到他上頭的百夫長喝道,讓他連忙轉移開了目光。

為了更清楚要如何做才能挑動幽州的風雲,抵達涿郡後的辛毗和牽招商定,由後者做出引薦,將他給推薦進軍營之中,來上一出近距離的觀察,也順便窺伺敵軍的動靜。

冀州在幽州方麵的人手也隨同他潛入進來了不少。

當然,他的口音最不容易掩藏,還是走這個推薦的門路最好。

推薦的理由也好說,牽招在先前的涿郡募兵訓練中不慎摔斷了腿,但他依然想效力於大司馬的麾下,便忍痛將自己的朋友先推薦進來,希望對方在裡麵混出個名堂,能在他傷勢好轉後將他給重新招進去。

又因吸取田豐當年一去不回的教訓,辛毗決定遠比對方更加低調地行事,但求一個不被留意到,所有的訓練都竭力保持在中遊的狀態。

這麼一折騰,他一個潁川的文士,縱然曾經在袁紹麾下有著衝鋒陷陣的經曆,也著實是犧牲大了!

可讓他萬萬沒料到的是,他居然會在此地見到了這位本不該出現在這裡的故人!

當他小心地又朝著那頭投去了一個眼神之際,他可以確定,那絕不是他的眼花而出現了錯誤的判斷。

那家夥將胡子剃了又有什麼用,還不是能讓人認出他的身份來——

那分明是田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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