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4. 384(一更) 劉協回京(1 / 2)

四百年炎漢傳承至今, 已不能再讓民眾從這王朝的統治之下求得生存之路,原本就是他們這些上位者的過錯。

倘若劉協不曾以一個普通百姓的身份去見證這樣的民生演變,他或許不會如此深刻地意識到這樣的一點, 可這世上沒有如果。

就像他不會麵對一個“如果沒有喬琰在這世上領袖護航”的假設。

他也不會麵對一個“如果他沒有被李傕劫掠, 不再以天子身份存在”的假設。

他所需要做的,隻是在眼下這個已經不可能改變的時局之中,做出一個最正確的選擇!

劉虞可以為了治下的百姓, 對自己做出了錯事的親生兒子給出一個處以死刑的判決,也可以寫下這樣的一封罪己詔,為他的退位讓賢之意做出鋪墊, 他又為何不能以曾經的大漢天子身份,將這個玉璽交到最合適的人手中?

做出這個決定太難了。

當他手捧玉璽的時候,他心中還是難免有過這樣的想法, 倘若他真的做出了這樣的抉擇,也就意味著大漢的江山便是從他手中斷絕的, 代表著他站在了天下民眾的立場上去看待這天下演變, 卻沒有站在大漢皇族的立場上。

百年之後他重歸黃土之時,他要如何與將自己選定為繼承人的父親交代呢?

劉宏或許不是個好帝王。

時至今日, 這洛陽城中還依然流傳著他當年在此地督造銅人、勞民傷財的傳說。

昔年南宮大火造成的宮人外逃, 也讓劉宏的一些行徑被以一種更加誇張荒謬的方式在百姓麵前傳揚,比如說他在宮中四處疾馳所乘坐的四頭白驢, 比如說被他穿戴上了官員衣服的狗, 都在民間傳說裡被賦予了更多荒謬的笑話。

但他對於劉協來說卻得算是個好父親。

可現在,當劉協下定了決心要將傳國玉璽送出去的時候,他便也要將劉宏力排眾議交托到他手上的大漢江山拱手讓人了。

劉協的指尖在這塊玉璽上來回摩挲,正摸到了那玉璽上包著金邊的一角。

也正是這個位置上的特殊,將劉協遙想到昔年漢靈帝的思緒被拉拽了回來。

喬琰不是王莽, 不是因為意圖謀奪大漢基業而被王太後用玉璽去砸的王莽。

在她於民生庶務之中表現出的種種舉措中,並沒有王莽那等腳步邁得太大的激進。

這也絕不是她在未曾更進一步之前的收斂隱藏。

天下九州在手,她若想要憑借著自己開疆拓土的魄力,趁著天災之年進行規則的重建,其實也已沒有任何一個人能對她做出有效的攔阻。

但她,連帶著被她所引領的民眾往前邁出的腳步都顯得極為踏實。

所以即便喬琰本人並不在洛陽,這兩年間她在洛陽留下的種種傳承教授的意誌卻還殘留在此地,讓此刻即便麵對著的是袁紹和曹操從兩路方向的突然來襲,此地也絕不像是早年間的洛陽動亂一般,淪落到民眾六神無主的地步。

他們清楚地知道這裡是他們賴以生存且需要齊心守護的家園,更知道喬琰留下的荀彧等人連帶著守衛洛陽八關的將領,必定會傾儘全力地將敵人給攔截在外。

這樣的一份信念感,在後漢創立之初對於光武帝和王莽交手的記載中,從未在後者的身上見到,反而是天下歸漢之心在光武中興後越發鮮明。

可如今不同了。

哪怕是劉協此刻身在屋中,都能聽到這樣的保衛洛陽之聲正在以一種彙聚而來的姿態聚集到他的耳中。

這份信念感不應在劉氏,而在大司馬喬琰。

在劉姓宗室之中並未出現一位能力挽狂瀾之人的情況下,順天而為才是他該當做出的選擇。

他不必再有任何的猶豫了。

不過……

劉協此時還麵對著另外一個問題。

他的養父為了讓他們能安全地和養母會合,在這個洛陽麵臨戰禍的時候準備將他帶著回返漢中去,他要如何解釋,他並不打算回去,不是因為他想要和洛陽民眾共同迎敵,而是因為,他是曾經的大漢天子呢?

他實在不願讓他原本所能擁有的樸素親情和平靜生活,隨著這一出將玉璽送往長安的舉動而徹底化為烏有。

可好像,這是一件很難辦到的事情。

倘若他說什麼他要參與到洛陽的守衛戰中,養父必定不會將他單獨拋下在這裡,到時候刀劍無眼,誰知道會麵對何種結果。

他若是直接留書一封,言說自己要消失幾日,等到辦完了事情後便回返,養父必定會竭儘所能地找到他,倘若其中出現了什麼意外,等他回返後便追悔莫及了。

他該當如何辦?

劉協的目光一閃,忽然將玉璽揣入了懷中,從原本坐在床邊的狀態跳了起來,朝著門外奔了出去。

聽到後頭傳來了養父問他去往何處的問話,劉協高聲回道:“晚些再走,我要去和在這裡認識的人逐一告彆。”

他的養父聽到了這句話便站定在了原地,並未繼續追出來。

可劉協當然不是去做什麼告彆舉動的,他已徑直奔向了洛陽城中的一個地方。

因洛陽重建之中的種種雜事,喬琰設置在洛陽的辦事場地並不限製民眾入內,隻要能拿出一個合理的麵見長官理由便可。

身在洛陽的各位官員各自有其負責督辦的事務,也在進入這片區域之前會有人對來客進行引導。

或許是因為洛陽八關戰事的緣故,絕大多數人都聚集在了那招兵之處,就算真有什麼事務需要麻煩這些官員的,也都有意識地避讓開了這個時間,這便讓劉協抵達此地的時候,並沒有看到多少身在此地求援的民眾。

也讓他的出現顯得有些醒目。

當即就有人迎了上來問詢他有何種事情要辦。

劉協望著這些直到此刻也並未表露出急躁情緒的屬官,心中越發堅定了自己的抉擇。

他開口道:“請問楊德祖是否在此地?就說,漢宮故人來此,請他出來一敘。”

漢宮故人?

距離董卓領兵攻入洛陽到如今,已經快有七年的時間了。

劉協此刻出現在人前的樣子,也不過就是個十幾歲的少年郎,七年之前,隻怕他連十歲的年紀都沒有,怎麼可能是什麼跟楊修有關的漢宮故人。

但這些屬官想了想,此時的楊修雖還沒有回返長安,而是在仲長統的那出鼎中觀辯論後依然滯留在洛陽,但在職權上卻不算是洛陽地界上的官員,頂多算個從旁協助的,這麼一來,荀彧、衛覬等人正在為洛陽北部防線多加商討的同時,楊修倒是沒有這麼忙碌。

他是可以出來見見客人的。

若是真是他的故人,就這麼錯過了也多少有點遺憾。

“勞駕稍等片刻,我讓人去通傳。”

劉協並未等上多久便見到楊修的身影出現在了他的視線之中。

對方看到他的那一刻,神情有一瞬的怔楞。

但劉協的樣貌雖與數年前有彆,在眉眼輪廓之間卻依然殘存著當年的影子,他的下一個動作更是讓楊修的臉色大變,隻因在這一刻,劉協整了整衣袖,挺起了脊背,朝著前方走出了兩步。

漢宮禮儀銘刻在劉協記憶之中的深深烙印,即便是經曆了數年間的平民生活,也絕沒有從劉協的身上被徹底剝離。

他這按照皇子身份養出的禮教氣度,讓他哪怕此刻穿著的乃是最為簡陋的衣衫,也足以讓人隱約看到一個佩玉戴金之人的影子。

楊修怎麼都不會錯認這樣的特質!

絕不會!

他也陡然想到了去歲十二月初的情況。

當時的他在鼎中觀外見到了一個有些眼熟的身影,當時的禰衡問他是因為看到了何人而發呆,楊修還以為自己是看錯了,但在此刻他看到劉協親自出現在了他的麵前之時,他可以用絕對篤定的話說出,那個時候的確不是他看錯了。

他連忙疾步朝著劉協趕了過去,將其拉拽到了一邊,小聲問道:“您為何會在此地?”

劉協的天子位置已經被劉虞接任,又因他的生死下落不明,無法對他給出一個諡號,這讓楊修稱呼劉協為先帝也不是,稱呼他為陛下也不是,如果非要說的話,可能還得稱之為董侯。

數年的搜尋無果,加上劉虞坐在這個天子位置上的穩當,讓絕大多數人都已不再對還能找到劉協報以任何一點希望,以至於當他突然出現在麵前的時候,饒是楊修自覺自己得算是個聰慧沉穩之人,都差點被驚掉了下巴。

更讓他鬨不明白的是,為何劉協看起來不像是才脫困的狼狽樣子,而像是早已有了個落腳之地,隻是選擇在此刻出現於他的麵前。

他到底要做些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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