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數年間他都去了哪裡?
他又為何不直接返回長安,去到劉虞的麵前,而是出現在了他楊修的麵前呢?
可如果說劉協的驟然出現對於楊修來說已經是個十成十的意外,那麼他的下一句話,就當真是讓楊修驚愕不已了。
“勞駕將我送到長安去,我有一份禮物想要送給大司馬。”
劉協鄭重其事說出的禮物,以楊修的敏銳實不難聽出其中的交托之意,就算楊修沒有親眼見到這個從劉協口中說出來的禮物,他也直覺這不會是個簡單的東西。
在劉協眼中閃過的一絲痛色,更是讓楊修不得不猜測,將這東西送出的劉協正在麵臨著一種極其艱難的決斷,也無疑是對這少年本身利益的損傷
不過為防出現什麼意外,楊修還是問了一句,“不知道您說的禮物是——”
“玉璽,”劉協用篤定的口吻回道:“傳國玉璽。”
“但在將此物送出之前,我需要你陪我演一場戲。”
這場戲對於楊修來說的難度並不大。
劉協不想要在養父的麵前暴露自己曾經是大漢天子的身份,又需要能夠暫時離開這洛陽城一段時間,往長安跑一趟,而不是直接跟著養父為了躲避戰禍回返到漢中去,那麼他就必須要有一個足夠合理的理由能讓養父相信,他得先短時間內消失在養父的視線中,性命安全卻沒有任何的問題。
劉協思前想後也隻想到了一種方式,那就是讓他在和朋友進行離開前的告彆之時,突然被發覺是個進學上的奇才,在洛陽之圍被解除前先在楊修這裡暫住,等到北麵的敵軍被擊退,他就可以前往樂平書院就讀。
有楊修這位大司馬府掾屬作為人證,他的養父絕不會對他的舉動做出任何的懷疑,隻會覺得這簡直是一出天上掉了餡餅的好事。
至於養子暫時滯留在楊修那裡不能見麵,在可能存在的前途麵前,這根本就不是什麼問題。
但等到劉協跟在楊修的後頭,消失在了他那位養父的視線中後,他們卻未曾耽擱地直接從府門的另一頭離開,當即登上了前往長安的馬車。
快馬加鞭之下,隻需要兩日的時間他們就能進入關中地界,出現在喬琰的麵前!
目送著劉協重新走入這個風雲漩渦之中,養父的臉上不由露出了幾分悵然之色,他朝著身旁出現的青年問道:“君侯會對他給出何種安排?”
這麼多年的相處,早已足夠讓他將劉協當做自己的親生兒子一般看待。
最開始的認親的確是一出預演的戲碼,但人情這種東西是最不可能作偽的。
他很清楚自己不該有這等情緒的投入,可劉協確實是一個讓人不由不喜歡的少年人。
他雖然不知道君侯是如何說服的劉協在此刻動身前往長安,卻隻希望對方不會成為政權交替之中的犧牲品。
“君侯說,如果一個謊言能夠持續一輩子的話,可能也不叫做謊言了。”
男人的臉上頓時一喜,在這句隱晦的話中他已能聽出這未來的安排了。
“你放心吧,如果他想做一個平凡人,沒有人會對他做出什麼阻攔。”
等到事畢之後歸隱山林,對於劉協來說,可能是一個最為完美的落幕。
被喬琰離開洛陽前囑托於留心劉協這事,郭嘉這才在此刻出現在了這裡。
好在劉協的抉擇因喬琰的種種積累,已順著他們最希望出現的方向發展了下去,並不需要他做出多餘的乾涉,他便已經成為了即將砸入那長安亂流之中的一塊定海石。
那麼他也可以安心前往虎牢關應變曹操發起的進攻了!
在走之前他又給這儘心做了劉協養父多年的男人帶來了一個好消息,“君侯讓我告訴你,你兒子在並州找到媳婦了,兩人準備等到再攢夠半年工錢就成親,說不定你在送董侯前往並州就讀的時候還能喝上一杯喜酒。”
男人卻隻是笑了笑,“不必了,得失這種東西,早在當年我們險些喪命於天災之中的時候,就已經看得很明白了。”
他知道自己的家人過得很好,就已經心中安定。
他現在該當做的,是迎接另一個孩子的歸來。
郭嘉說的不錯,這倘若是個永遠也不會被拆穿的謊言,那麼這就是真實。
也不知道劉協在前往長安的路上能不能安然入睡,還是因為和養父母的分離,加上即將麵對著那番風浪,而覺得有些心緒不定。
可惜,他不能親眼看到他作為劉協的那一麵了。
但或許,也隻有如此,他們才能以父子的身份過完這一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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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劉協朝著長安趕去的同時,還有另外一個人也正在朝著長安快馬疾行趕去。
不是彆人,正是盧植。
在接連收到劉揚和王允等人聯手對著喬琰發出刺殺行動,劉虞下達了罪己詔消息後,盧植已再不可能以一個年事已高,從朝堂上離開的長者身份安穩地坐在樂平書院的教室之中。
他此刻比任何時候都要後悔,為何他在早先接到劉揚拉攏的時候隻是對他做出了拒絕,卻並沒有將他的算盤給直接彙報到喬琰的麵前去!
這竟讓劉揚的行動沒能被提前遏製住,以至於釀成了此等禍患。
若要歸咎責任,在劉揚背後為其出謀劃策的王允當然有大過,可他盧植難道就沒有責任了嗎?
想到那火藥極有可能就是劉揚在拜訪了他後不久從並州地界上取走的,盧植的心中更是生出了一種深深的懊悔之意。
他為何要因為大漢的宗室血脈而對著劉揚的舉動視而不見!
此刻劉虞歸罪於己,長安內鬥也極有可能真正促成喬琰和漢室的撕破臉皮,盧植便隻覺心急如焚。
他雖已在回憶起他所經曆的種種之間,對大漢再無那等堅守的執拗,但數十年間的宦海沉浮已讓他形成了一種很難在短時間內改變的立場。
劉虞有退位之心,在那張罪己詔的字裡行間跳躍在他的麵前,可這江山不能因這等草率的放棄而易主,更不能因一個不成熟的交接而讓這好不容易建立起大半秩序的天下重新陷入崩塌的狀態。
他是坐不住的,蔡邕等人其實也坐不住。
但盧植到底曾經有過戎馬從軍的經曆,在這兩年間的身體又調理得尚可,還能有這個快馬直奔京城的底氣,蔡邕他們便隻能驅車跟隨在後頭。
當然,讓盧植不得不在此時加快了腳步行路的,還有另外一個理由。
在劉虞下達的那份指令之中,對劉備做出了在七日之後判決死刑的決定,到了今日已經是第六日了。
盧植若晚上一日來到長安,他便連這個弟子的最後一麵都見不到了。
他知道無論是劉虞還是喬琰都沒有必要對本已是階下囚的劉備做出什麼枉殺的舉動,更知道這個將他處死的決定,因這個著實大逆不道的舉動,絕不可能會有被收回的可能。
他唯獨能做的,好像也隻是和劉備做出一個最後的道彆,讓他們的師徒情分畫下一個句號。
在北地的寒風隨著快馬奔馳掃過他臉上的時候,盧植忍不住想到了當年黃巾之亂時候劉備跟隨他出征作戰時候的場麵,想到在他被人從洛陽城中驅逐出去的時候,是當時在冀州任職的劉備收容了他,又隨同他一道進攻洛陽。
此前徐州百姓為劉備請命求活的消息,讓盧植還一並為他而高興。
但此刻……
人事無常的道理終於在此刻展現出了其冷酷的麵貌。
他還能做什麼呢?
在盧植的懷中揣著一瓶烈酒,被帶上了幾分貼身的體溫,正隨同著馬匹的顛簸而發出瓶中酒水的搖晃之聲,也像極了盧植此刻混亂的思緒。
風中的嗚咽之聲正從他的發間穿過,但在他踏馬穿過了子午嶺上馳道抵達關中的那一刻,又正見北洛河的流水從原本的寒凍狀態消融,慢慢地從嶺上流入那片青綠初綻的土地。
在寒風中已經有幾分春日氣息了。
劉備被人從囚牢之中押解出來的時候,便正有這樣的一縷暖風吹到了他的臉上。
在風中還夾雜著一陣驚呼的聲響。
他抬了抬眸朝著聲音發出的方向看去,下意識地便覺得這不像是什麼尋常的響動,便朝著獄卒問道:“那頭是何種動靜?”
劉備原本想著的也不過是,希望他做出的這個錯誤選擇,沒有在長安城造成什麼沒能被徹底遏製住的餘波,帶來什麼不可挽回的損失,但讓他沒想到的是,他居然會聽到這樣一個答案。
那獄卒並未隱瞞地朝著劉備回道:“有人自稱是早年間被李傕劫持而走的那位天子,此前被人給救走了,又陰差陽錯地回到了洛陽,被送來了長安。”
“他還帶回了傳國玉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