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4 章 金錯刀(二十五)(1 / 2)

北鎮撫值房有茶水有臥榻,到了用膳時辰,會有人準時送來飯食,一日三餐從不重樣,除了不能出這道屋門,謝琅這個“嫌犯”可謂得到了優待。

在值房裡待了一日一夜後,謝琅經曆了第一次過堂。

地點就在北鎮撫審訊堂裡。

這個地方,謝琅再熟悉不過,上一世謝氏闔族下獄,作為北境軍少統帥,他幾乎每日在黑屋子裡受完刑,都要被拖著出來過一遍堂。

這一世不同的是,他是走著進來的。身上穿的不是囚服,而是蟒服。

即使是晴日,大堂裡也陰森森的。

謝琅立在堂前,後背是日光,胸前是陰影。

兩側站著錦衣衛,大堂中間空地上則放著把雕花圈椅,在案情審理清楚之前,沒人敢讓這位世子跪著甚至是站著受審。

堂上一溜兒坐著四名官員,正中間是司禮監大璫劉公公,其次是大理寺卿趙雍,另外兩名品階較低,陪坐下首。

謝琅進去,徑直在圈椅中坐了下去。

劉公公今日也穿了蟒服,昭示著大璫身份。他當先開口:“還請世子說一說那日與逆犯姚鬆會麵的具體情況吧。”

謝琅展平衣袍:“那日引我去見逆犯的,是司禮監大監王貴,我與嫌犯見麵時,戶部官員張同光一直站在甬道裡旁聽,我與嫌犯具體談話內容,亦有暗處錦衣衛詳細記錄,有沒有牽涉到那批軍甲,你問一問這些人便知。”

劉公公露出遺憾的表情。

“世子還不知道吧,王貴畏罪潛逃,北鎮撫已下令通緝,張同光也與姚鬆一樣暴斃家中。若是這兩人還在,雜家也不敢去驚擾世子了。”

“當值的錦衣衛亦可證明。”

“那幾人都是王貴心腹,和王貴一樣不知所蹤了。”

謝琅忽笑了聲,看著劉公公問:“他們都跑了,姚氏清查出的那些產業可還在?”

劉公公道:“世子放心,那些產業已經悉數納入戶部銀庫,補充前線軍餉。隻是那批軍甲數目不菲,且是兵部傾全力鍛造,一旦落入歹人之手,後果不堪設想。世子還是要好好想想,姚鬆有沒有對世子提起過軍甲的下落。”

“沒有。”

謝琅幾乎是冷淡吐出這兩字。

劉公公道:“姚鬆既已對世子吐出其他產業,沒必要隻藏著這批軍甲不說,世子不記得,隻能勞煩世子慢慢想一想了。趙大人,接下來由你問吧。”

趙雍立刻清了下嗓子,肅著麵問:“三月十六日那晚,世子在二十四樓雅廂與姚鬆宴飲,期間離席,接近一刻之後才回到雅室,這一刻功夫,世子去了何處?”

謝琅一笑。

“怎麼?大淵還規定出恭的時間麼?”

趙雍被嗆得臉色有些難看,道:“這……自然沒有規定。然而據本官所知,二十四樓包廂是配著恭廁的,就在隔廂,隻是出恭,怎會用一刻之久。”

謝琅一哂。

“本世子

不喜用包廂裡的恭廁,有問題麼?趙大人如此清楚包廂裡的恭廁布局?_[(,怎麼,也是常客?”

趙雍嘴角的須抖了下,強自鎮定問:“有二十四樓夥計親眼看見世子在二十四樓後麵的暗巷裡殺人,被殺之人正是即將往北境赴任監軍一職的大璫劉喜貴,世子又如何解釋?”

“你也說了是暗巷,既是沒有燈火的暗巷,他是如何看清殺人者是誰,被殺者是誰的。莫非長了對火眼金睛不成?”

“你——”

趙雍身為大理寺卿,何曾被人如此當麵奚落過,登時氣得站了起來,被劉公公眼風一掃,才又緩緩坐了下去,道:“謝世子,本官按規矩問案,請你好好說話!”

“哦?”

謝琅反問:“趙大人倒是說說,我哪句話沒有好好說了?”

趙雍麵色陣青陣白,胸口起伏片刻,用力一拍驚堂木,吩咐帶人證。

一名五短身材的夥計被帶了上來,趙雍道:“王二,你且看看,這堂上可有那夜你看到的行凶之人?”

王二瑟縮看了眼謝琅所在方向。

謝琅認出這是昔日出入二十四樓時經常入包廂裡侍奉的一名夥計,因為手腳利索會說討巧的話,還得過姚鬆不少賞錢,笑道:“原來是你。”

對方雖是笑著,氣勢卻淩厲迫人。

王二道:“世子恕罪,小人也隻是將所見所聞如實說出而已,那夜在後巷,小人親眼看到您殺了那劉喜貴……”

謝琅還是笑吟吟的。

“好,那我問你,那後巷牆上有人喝醉酒用姑娘家描眉用的金粉畫了一幅圖,是牧牛圖還是牧馬圖?”

王二一愣,道:“好像是牧牛圖。”

謝琅大笑。

王二改口:“小人記錯了,是牧馬圖。”

謝琅看著他:“再想想。”

“小人確定,是牧馬圖!”

謝琅再度大笑。

道:“那後巷牆上,根本沒有圖,隻是用金粉題了一首詩,你身為二十四樓夥計,連後巷刷了金粉的牆都看不清楚,也敢說自己看清了人!”

王二嚇得不敢再說話。

趙雍麵色難看至極,道:“謝世子,訊問證人,是本官的職責,你這樣一味恐嚇,證人如何敢說實話。劉公公,本官請求暫緩審問!”

就這樣,簡單過完一輪堂後,謝琅重新被帶回值房。

更鼓聲自外傳來,謝琅判斷出,已經是二更時分。

在這間位於北鎮撫西北陰處的值房裡,晝與夜被模糊了邊界,謝琅幾乎隻能靠每日微弱的日影與更鼓判斷大致時間。

與鼓聲同時響起的,還有夜梟的尖銳鳴叫,和翅膀掠過樹枝的撲棱聲。

夜梟以腐肉為食,膽子大得很,有時還會落到值房的窗沿上,扯著嘔啞難聽的嗓子,叫上幾聲。

一晃眼,整整三日已經過去。

第一日是最為熱鬨的,北鎮撫和大理寺的人輪番來問了姚鬆案與劉喜貴案的情

況,之後兩日,這間值房便再無人光顧。

若不是能感知到天羅地網一般潛藏在暗處的錦衣衛,謝琅幾乎要懷疑,自己要永遠爛在這個地方。

夜色漸深,值房裡隻亮著盞光芒微弱的油燈,謝琅坐在圈椅裡,閉目沉思,案上的飯食仍原封不動擺著。

“急匆匆的往何處去?”

外麵忽然傳來急促腳步聲和說話聲。

“去宮裡。陛下舊疾發作,要去千秋殿長跪敬香,誰料值夜太監膽大包天,竟在殿中與宮女行苟且之事,連燈燭掉落都未發現,險些讓殿中走水,釀成大禍!”

腳步聲轉瞬即逝。

人聲也迅速沒入黑暗中。

謝琅垂目聽著,“千秋殿”三字落入耳中,腦海中忽然猶如吉光片羽閃過一般,帶起一道雷霆般的轟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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