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6 章 戰西京(十七)(1 / 2)

夏柏陽舉著諫書的手霎得一抖,幾乎是下意識抬頭。

“大人——”

衛瑾瑜:“夏知州不必急著回話,本官在問甘縣令。”

夏柏陽喉結滾了下,心跳如鼓,後背控製不住地開始往外冒冷汗。

甘寧仍沉默跪在原處,聞言,隻是眼皮動了下,垂眼盯著地麵,恭謹答道:“大人折煞下官了,下官隻是一個七品縣令,位卑言輕,才疏學淺,哪裡有本事寫什麼諫文。”

衛瑾瑜笑了聲。

道:“甘縣令實在謙虛過甚了。論起寫諫文,甘縣令若都自稱‘才疏學淺’,這世上,還有誰敢稱高手。想當年,甘縣令那篇《論世家十罪疏》,可謂轟動上京,天下寒門學子無不封為圭臬之言,怎麼如今,甘縣令於文章一事,反而謙遜起來了?”

這話一出,夏柏陽先以愕然眼光看向身後的好友。

那是他們參加科考那年,有世家侵吞百姓良田,一名老農因抗爭不過權貴,走投無路,狀告無門,竟帶著老妻和年僅幾歲的孫子,趁夜吊死在了大理寺大門前。此事鬨得極大,但因為牽涉到上京大族,各方有意鎮壓,無人敢公開談論。誰料數日之後,一篇名為《論世家十罪疏》的文章突然橫空出世,借由老農一家二口自縊一事,曆數上京世家豪族十大罪行,字字犀利見血,在上京引發極大轟動。

此事也終於大規模傳播開,引發眾怒,國子監學生甚至聯合上京寒門學子一起發起請願活動,長跪大理寺門前,要求懲治凶手。夏柏陽那時恰好也在監中讀書,自然也參加了請願,可惜數百名學生冒著大雨整整跪了二日二夜,都沒能替死去的老農一家討回公道,而侵占良田的世家隻是推出了一個無足輕重的管事當替死鬼,連麵都沒露,被奪走的田畝,自然也無人問津。反倒是所有參與請願的學生,在那一屆科考之後,都被打發到偏遠之地為官,永遠失去了在上京大展宏圖的機會。

這場風波皆因那篇《論世家十罪疏》而起,事發後,諸世家大怒,也曾試圖捉拿操筆之人,可惜文章流傳太廣,幾乎到了在學子間口口相傳、爭相傳抄的地步,隻靠筆跡,根本無從辨認真正作者,最後不了了之。

夏柏陽也曾徹夜拜讀那篇諫文,甚至因文章太精彩精辟,讀得太興奮而徹夜不眠。

隻是——

那樣一篇用語犀利,簡直就是指著世家鼻子罵的文章,怎麼可能是一向性格溫吞的好友甘寧所寫?!

夏柏陽不得不替好友辯白:“傳言那篇諫文的作者,是一名叫青棠的落魄書生,此人行蹤不定,精神癲狂,隻因途徑上京,親眼目睹了老農一家吊死,才做此文章……大人,是不是弄錯了?”

衛瑾瑜淡靜眸光依舊落在甘寧身上。

道:“《論世家十罪疏》,年份久遠,無從查證。可這數年來你以青州知州名義寫的一封封諫書,總是有跡可循的。”

“夏大人,身為一州知州,你應該知道,越俎代庖,在呈往鳳閣的諫書中

弄虛作假,該當何罪罷?”

夏柏陽神色一變,急道:“大人,其實此事——”

“其實此事,皆是下官膽大包天。”

甘寧突然開口,接過話茬,正色道:“大人,是下官不自量力,狂妄自大,自以為讀了幾本書,就能對青州發展指手畫腳,才寫了那些諫書,並懇請夏大人以知州的名義呈往鳳閣。夏大人念在下官與他是同儕的份上,不忍拒絕下官,才一時糊塗,任由下官胡作非為。請大人明鑒,治下官一人之罪便可,切勿責怪夏大人。”

“懷之,你……”

“大人不必多言了,時至今日,皆是下官咎由自取,下官甘願受欽差大人責罰。大人身為知州,應以青州百姓為重,萬不可因下官而徇私情,損毀官譽。”

甘寧平靜道。

衛瑾瑜看著二人沒說話。

堂內陷入寂靜,時間一分分流逝。

甘寧一派從容赴死的坦然,夏柏陽則心急如焚,如被火煎。

就在夏柏陽感覺自己一顆心要被焚焦的時候,終於聽到上首那道清冷聲音再度響起:“在奏疏中徇私舞弊,弄虛作假是殺頭的死罪,甘寧,你當真不怕?”

衛瑾瑜聲音已經有些冷。

夏柏陽大驚要說話,甘寧已果決道:“無關怕與不怕,而是下官罪有應得。”

語罷,以額觸地,鄭重叩首道:“這一切事,不論是代寫諫書,還是對西京之戰隱而不報,皆是下官一人主意,與夏大人無關。請大人依律懲治下官!”

“好,有膽魄。”

衛瑾瑜自椅中站了起來。

“便是衝著甘縣令這份膽魄,本官一定會給甘縣令最體麵的死法。”

“大人!”

夏柏陽遽然變色。

“夏知州,你且退下,本官還有幾個問題,想單獨問一問甘縣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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