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麵聖,不出意料,雖然震驚,但皇帝還是對秋澈和李青梧仍舊活著表達出了巨大的驚喜與欣慰。
君臣輪流說了一番泫然泣下的感人台詞後,秋澈看著皇帝麵色如常的臉色,心想這老東西,說病了果然是裝的。
而李式笑眯眯的,表達完自己的感慨,便父女倆以久不見麵為由,單獨留下了李青梧。
秋澈最後看了她一眼,得到她一個隱晦的安撫眼神,隨即垂眸,拱手退下。
她從禦書房中離開,門被關上,宮女和太監都很有眼色退了出去,留給這對父女說話的空間。
香爐裡的龍涎香嫋嫋升起幾許,李青梧不動聲色地抬手,用帕子捂了下口鼻。
而從秋澈離開,大殿之中就突然安靜了下來。
皇帝兀自品茶,餘光瞥見她的動作,忽然一頓。
李青梧心裡一緊,以為他發現了什麼,結果下一刻,皇帝道:“這是你以前繡的帕子?”
李青梧靜了靜:“若父皇說的是女兒出嫁之前……那是的。”
“蓮花啊,”李式微妙地呢喃了一句,抿了口茶水,道,“出淤泥而不染……朕從前怎麼沒發現,你如此鐘愛‘蓮’?”
李青梧攥緊了帕子一角,麵色卻冷靜道:“那是父皇貴人多忘事。兒臣向來喜蓮,常貼身佩戴蓮花配飾。”
“不錯——喜歡,就要時刻帶在身邊。”李式頷首,意味深長,“物如此,人當然也如此。”
李青梧假裝聽不懂,垂眸恭敬道:“還請父皇直言。”
“朕知道你聽得懂——考慮得怎麼樣?”
李式淡淡道:“你們這兩個月裡去做了什麼,朕不關心。但你們失蹤這段日子,‘朱顏’的生意下滑嚴重,要保住它的招牌也簡單,前提是,你答應朕的條件。”
他伸手,指了指自己,笑說:“全天下,能讓朕說攜手合作的,除了秋卿,你是第一個——朕是念在你是朕的女兒的份上,才一次次不計較,你們夫妻倆,可彆太得寸進尺。”
秋獵時,皇帝也單獨約談過李青梧。
那時他隱晦地表示,要李青梧給秋澈下慢性毒,好掌控秋澈,讓她徹底被皇帝拿捏,難以反抗。並說:“你母親是南夷人,南夷人都有擅藥的天賦,你若存心下毒,朕相信他發現不了。”
如李青梧對秋澈所說,她拒絕了,可她沒說出來的是,皇帝如同上輩子一樣,還要挾她交出八分的朱顏分紅。
雖說士農工商,商人的地位一直在最底層,最受達官貴人們的白眼和鄙夷——可不妨礙這一行確實賺錢啊。
如今國庫空虛,最需要的就是銀子。
一邊罵銅錢臭,一邊數銅錢幾兩,世人的麵目向來都是如此醜惡又真實的。
李青梧對此沒說同意,但也沒有拒絕,算是給自己留了條退路。
可她同樣清楚,帝王的耐心不多。
直到看見金吾衛重重把守之下,袁符還能闖上山來綁
架她們,李青梧就明白了。
若說世上有誰能在刑場上放走刑犯、又能讓對方悄無聲息混進秋獵的獵場……那應該也隻有皇帝了。
她猜秋澈大概也已經猜到了些什麼,隻是兩個人誰都沒有把此事挑明了說。
而眼下,皇帝對她們平安歸來的高興同樣不是假的,這代表他沒有失去一個搖錢樹,也沒有失去剛剛培養起來的心腹臣子,他當然高興。
因為這場墜崖意外,一開始就不在皇帝的計算之內。
李青梧猜,他的目的隻是威懾,卻不小心玩大發了,才會在兩人墜崖後,急著尋找新的盟友,把太後重新拉進了這場權利鬥爭的漩渦裡。
不得不說,相當大膽,也相當愚蠢。
李青梧對他毫不在意的、把她們的生死看做一場遊戲的態度而不可抑製地感到惱怒。
可她知道,哪怕心中已經有了答案,此時也不是發作的最好時機。
一名優秀的獵人,需要足夠耐心地蟄伏下去。
直到時機成熟,將獵物一擊斃命。
李青梧提了提唇角,拿出了她多年以來在深宮得以存活下來的演技,似乎有些猶豫:“經此一遭……朱顏生意確實大受打擊,兒臣回來的一路上,周邊生意蕭條……父皇當真,願意助兒臣修整店鋪,重新開業?”
李式滿口大話,立即道:“那是當然,隻要你聽朕的話,好處多著呢。你知道的,朕如今最看中你和駙馬了。”
李青梧溫順地笑了:“那兒臣就在此處先多謝父皇了……不過,前幾個月,太子哥哥因為看不慣兒臣經商,和兒臣的駙馬起了衝突。如今甚至……”
這事李式當然聽過,隻不過不覺得是什麼大事,輕飄飄地揭了過去,聞言挑了下眉:“甚至什麼?”
“甚至,趁著兒臣和駙馬受傷未歸,還在府內安插內應,”李青梧垂首,語氣泫然欲泣,“兒臣恰好撞上那人給太子哥哥傳信,著實嚇了一跳——什麼時候,父皇您禦賜的公主府,也是什麼人都能進來的了?”
她歎氣道:“兒臣自知身份不如外界傳言的那般貴重,可好歹也是父皇好好教養長大的長公主……若是人人都能越過您,往這府裡安插內應,豈不是叫兒臣和駙馬日日都要寢食不安,擔憂項上人頭不保了。”
“若是如此,還做什麼生意,賺什麼銀子。乾脆我與駙馬一同歸隱山林罷了——”
李式臉色沉了下來:“胡說什麼!”
李青梧抿唇,落寞道:“……是兒臣失言了。”
李式臉色緩了緩,又寬慰道:“你們這段日子不在府裡,想來是那群巡衛的偷了懶,才放了人進去。莫要擔心,這種事……朕可擔保,不會再有下一次了。”
被安插內應這種事,李青梧肯說給他聽,至少說明她還是信任這個父親的。
這讓李式一直隱約懷疑她要脫離自己掌控的那種感覺也淡了許多。
其實有內應不要緊,是太子的人也不要緊。
要緊
的是,不僅被發現了,而且現在還被李青梧告到了他麵前,豈不是在公然在打他的臉——
說是寵愛長公主,隻要聽話就能給她好處,可公主府裡被安插了人,他這個做父親的都不知道,這讓李青梧怎能不擔心?
李式想到這,對李青梧反而更加放心了起來,語氣也凝實了幾分:“你放心,朕說到做到,太子膽敢如此放肆,往朝臣府裡安插眼線,朕也必定要嚴懲他一番!”
他越說火氣越大,想起太子最近在朝上做過的一係列騷操作,更加火冒二丈。
這個李恒宇!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東西!
李青梧笑笑,一副“我其實不放心但看在你是我爹的份上那我也隻能勉強放心”的表情,猶猶豫豫地福身道:“太子哥哥或許也是擔憂我們的情況,所以才會一時心急,父皇小懲大誡便可。您的話,兒臣相信,太子哥哥定然會銘記於心的。”
李式寬慰道:“還好你是個懂事的。”
父女又聊了幾句場麵話,李青梧這才退下。
等人走了,李式又皺皺眉,猛地咳嗽了幾聲:“不對……”
福子上前,貼心地為他撫背順氣,眉眼擔憂:“陛下,怎麼了?”
“她還沒答應朕要給朕分紅呢。”李式懊惱道,“真是被李恒宇那個蠢貨給氣忘了——朕這記性,近些日子也是越來越不好了。”
他說著,又猛地咳嗽了好一陣。
福子道:“陛下該保重龍體。”
李式咳完了,才往後靠了靠,平複著氣息,感慨道:“福子啊。”
福子低眉順眼道:“奴才在。”
“朕這幾個兒子,一個個都不爭氣,隻有女兒還算貼心些,可惜一個嫁了人,一個年紀還小,”李式出神一般,慢慢道,“朕要是真死了,誰來繼承大夏這大好河山啊……”
福子驚慌失措道:“陛下是天子,有真龍之氣庇佑,定能福澤萬年,這種話您可千萬彆說了!”
李式笑起來:“不說了,不說了。”
“傳朕旨意,”他坐直身,正色道,“太子……品行有虧,罰俸半年,禁閉一月,麵壁思過,無召不得出。”
福子應道:“是。”
……
太子被關禁閉的消息出來時,秋澈和李青梧還在鳳陽閣內,坐在花園裡給小朋友編螞蚱玩兒。
聽聞這道聖旨,秋澈意識到什麼,看向李青梧:“你乾的?”
李青梧眨了下眼:“我隻是……提了一句太子在公主府安了眼線而已,其餘的可都不知道。”
秋澈失笑,搖頭:“這種小事,陛下或許會看在你的麵子上,略施小戒,但也不會拿他真的如何的。”
當今皇帝隻有二位皇子,二皇子幼時體弱多病而亡。
大皇子就是如今的太子。
若是廢了他,就隻能扶持更廢物更紈絝的二皇子上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