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叫做——你把你自己賣給了魔鬼？”
徐清然推開沈廷煜,把自己從他的記憶碎片裡拉出來。
心裡有很多疑問，但還是選擇先問了這個。
沈廷煜鬆開手。
撐著身體坐到他旁邊的位置上，解釋：“你知道魔鬼群這段時間,為什麼如此躁動不安，即使需要犧牲大半的族群都非要跟帝國的防禦站硬碰硬嗎？”
“那是因為它們族群的‘王’,快要能量枯竭而死了。”
魔鬼群的王。
徐清然心想,應該就是小行星上,大家說能夠在一定範圍內追蹤電能操作物品，並對其發出攻擊的那個大家夥了。
沈廷煜說，前世也是這樣的一個走向。
事實上，整個魔鬼群都依靠它們‘王’所發出的命令行動。
比如現在是要蟄伏、歇息還是進攻，全都由它通過腦電波向所有的魔鬼群發出指令。因此,想要殲滅一個魔鬼部族，就必須拿下它們最難搞定的那個王。
如此龐然大物,它的生存一直都賴以體內能夠助它維生的能量源頭。
這種能源具體依靠什麼物質的轉化而成尚不明確,但可以肯定的是,就目前來說似乎隻有它們原來的棲息地才能為它提供這樣的東西。
而魔鬼部族的‘王’在離開它們原來的棲息地之後，至今都還沒有找到能夠持續性穩住它生源的辦法。
“所以,它需要一個可以在新探索的地區裡存活的，新身體。”
在能源即將耗儘，身體馬上就會枯竭而死的情況下，部族的王想要尋找新的意識‘載體’。因為隻要它的意識還能夠存在，就可以繼續控製與聯係它的子民。而子民們也會持續繁衍，生生不息。
但鑒於它本身意識能量的強大，對新軀殼的要求也很高。
必須要足夠強悍，同時擁有人類中頂尖級彆的精神池供它發揮自己的力量，成為壓製人族的存在。於是經過重重篩選,最終相中了沈廷煜這個E型。
奪取新的載體，首先需要摧毀原本主控那個身體的‘意識’。
所以那些收到它們老大指令的魔鬼，才會不惜一切代價想要逮住沈廷煜。所有的魔鬼類型都與它們的老大有著密不可切的連接，隻要有其中一隻成功把沈廷煜拿下，它就能通過抓住他的那隻魔鬼，開始對他實現初步的影響。
這些步驟，不是為了讓那具身體習慣它的控製。
而是要讓魔鬼群的那隻王，一步一步熟悉從未接觸過的人類軀殼。利用意念激發或增劇對方的負能量，通過這種方式讓對方慢慢妥協，接受它的意識入侵與它合作。
如此，便開始著了它的道。
這無疑是邀請一隻魔鬼住進自己的身體裡。邀請人可以暫時從對方身上取得強大的力量，向所有的怨恨進行報複。但當這種共宿的情況越來越久，原來的自我意識和靈魂能量就會被逐步侵染和削弱。
到最後，靈魂和意識徹底消亡
。
身體也被鴆占鵲巢，成為彆的家夥的東西。
徐清然大概聽明白了。
“意思是，魔鬼群它們盯上你就是為了給它們的領頭王獲得新的載體，保證它們部族的延續。而你前世的時候對帝國，對身邊的所有人太過怨恨，所以接受了它力量的幫助，把身體讓給了它。”
“你雖然成功向帝國複仇，卻也害得自己被它抹殺了？”
屋裡的空氣算不上流暢，有些悶悶的。
惹得人的心情，隨著這些話題變得壓抑。
片刻安靜之後，沈廷煜才回應道：“我知道會有什麼樣的結局，所以一開始並不打算接受它的力量。”
——雖然，就算拒絕也會被魔鬼群窮追不舍。
畢竟全凱安帝國，它們就隻饞他這具軀殼。
但前世的沈廷煜，還是拚了老命在逃脫這個命運。
他已經和命運抗爭了大半輩子，不想到最後，連自己的身體都不再屬於他。
“誰想到，最後是作為同族的人類把我推向了地獄。”
也把他們推向了地獄。
那時候，魔鬼大軍已經闖進了凱安帝國的太空領域。
邊界軍防抵禦不住它們的大力攻擊，它們開始入侵所有的星係，就連女王星所在的天神係都沒能幸免。
後來，沈廷煜趁亂躲藏，卻被沈家那幾個厭惡著他的人把消息出賣給了穆子玥。
穆子玥把他逮住後，發現魔鬼群對他有著很深切的渴望，於是做了最錯誤的一個決定。
“啊呀我親愛的弟弟，你可真是個了不起的人物。”
穆子玥的語氣，分辨不出誇讚還是對那樣的盛景感到嫉妒。
他讓人把重傷的他押到自己的飛行器上，來到當時已經在女王星落地的魔鬼群領頭王上方。
果不其然，向來會主動朝飛行器具發出追蹤攻擊的領頭王，罕見地沒有對它們這架飛行器動手。很大概率就是因為它尋找的目標就在裡麵，而它不想弄壞他。
穆子玥開始猜測：“我想想，它們這段時間如此癲狂，把帝國逼到這個地步，該不會都是為了你吧？”
“叫你怪物，沒想到你還真的是個怪物。”
這種猜測，隻能說對了一半。
魔鬼族的領頭王迫切需要在它原身撐不住前，把自己意識轉移到合適的載體上。它們的進攻是必然，隻不過命運多舛的沈廷煜，恰好又因出色的天賦和體質，成了被它相中的轉生目標。
奈何帝國的人都誤會了。
以為沈廷煜是導致災禍發生的源頭。
於是，親手將費儘心思從魔鬼族身邊逃離的沈廷煜，推進魔鬼族的領頭王身體裡。
想著隻要把他交出去，魔鬼就會消停撤退，帝國就能安然無恙。
親人的背叛，仇人的羞辱，這些年遭受過無人幫忙聲討的痛苦，以及被全世界所拋棄的壓抑。
成了壓垮沈廷煜意誌的稻草。
被推出去的那瞬間，他或許還能有再掙紮逃離的機會。
但這一次，他選擇了放棄。
選擇向魔鬼族妥協。
即使，明知這可能將會萬劫不複。
沈廷煜就這樣從魔鬼族的領頭王身上，獲得了力量。
修複了他身體的所有損傷，甚至還了他一顆新的眼睛，同樣也是魔鬼族領頭王的意識最開始寄宿之處。因為共生，他同樣擁有了控製整個魔鬼群的能力。
於是，開始遵循著它們的目標，摧毀帝國，成為這片地域的新主宰。
沈廷煜從此心裡隻有滿腔的怨恨。
他殺光了所有目光觸及的人，和魔鬼族一起把凱安變成了人間煉獄，狠狠向整個世界複仇。
同時間，魔鬼族領頭王的意識也正在不斷入侵。
每一次他動用了與它相關的能量，它就會多侵蝕一分。
直到最後，開始奪走他身體的主導權。
想要把他的靈魂意識一起抹滅，徹底成為這具身體的唯一主掌者。
沈廷煜很清楚，有些事情就是需要付出代價。
他也知道，以他單個人微小的力量，不可能搶得過已經入侵大半的魔鬼。
隻不過他還是很不甘心。
所以在最後關頭，選擇了跟它同歸於儘。
“當然，計劃有沒有成功就不知道了。”
或許是曾經把這些記憶反複拿出來觀看回憶，他好像已經能做到心無波瀾，把它們複述出來。
莞爾道：“因為我還沒來得及看到結局，就失去意識了。”
無非就隻有那樣的結果。
不是他和整個魔鬼族一起帶著世界覆滅，就是他單方麵死亡，而魔鬼族開始占領帝國，再慢慢擴散至整個格萊爾。
徐清然聽完沒有立刻說話。
就是忽然想起，之前跟他一起去雲天樓跟沈家人吃飯的事。
那時候他跟沈廷煜搭電梯，針對他小時候的遭遇詢問過他的情緒穩定。
沈廷煜當時給他的回答是——你怎麼知道，我沒瘋呢？
原來，早在前世就已經崩塌過一回。
徐清然點點頭表示：“原來如此，我都理解了。”
然後握著沈廷煜的手，說：“挺好的，我不覺得你在那種情況下的決策有什麼問題。”
該說不說，沈廷煜已經很有耐心了。
縱觀他的前世，倒不如說他在原世界被安排的命運線，簡直充滿了惡意。麵對這種情況，他竟然撐到最後才開始發瘋，簡直叫人佩服。
徐清然忽然想起什麼：“我記得，我第一次從惡塔出來前，曾經做過很無聊的問卷。”
“問卷的最後一道問題很長，聽說是某位優秀前輩出的題。”
沈廷煜側頭看向旁人，沒有打斷他的話。
直到對方同樣轉頭跟他對視，彎了彎眼睛接著道：“我不是說了嗎？遇到這種情況，那就——”
“創飛整個世界啊。”
還管它爺爺奶奶的規矩呢。
沈廷煜盯著徐清然。
深琥珀色的眼睛裡很明亮，清淺的笑意安撫著他被回憶攪得有些不安的心情。
徐清然跟沈廷煜聊完，大概也想明白了事情的緣由。
好笑道：“所以我親愛的大將，你是因為知道了帝國不可能防得住魔鬼族的侵襲，所以才瞞著我想自己先過來處理，看看能不能改變結局嗎？”
沈廷煜默認了回答。
他其實不想牽扯徐清然，主要還有另一個原因。
徐清然在凱安帝國裡，也算得上是特殊的強大存在。
魔鬼群這輩子依然對他執著，是因為他們的領頭王先感知到了他。他擔心如果徐清然暴露在對方眼皮子底下的話，可能也會對他產生興趣，繼而想將他上輩子經曆過的事觸發在他身上。
“其實，我剛回來的時候，心裡抱著怨恨。”
“我還是想要毀掉這個地方，隻不過是以另一種方式。”
沈廷煜坦誠道。
他經曆過一世，對這個世界的運作有了一定的了解。
所以選擇投入地位最為尊崇的軍部，把他E型的能力作為替自己奠定基礎的工具，慢慢鞏固了自己的位置。隻要爬到軍部高層，他可以光明正大做的事就更多了。
通過他掌握的一些信息，暗中給穆子玥弄點麻煩。
讓他不能像前世那樣順利發展奪得繼承權，為自己找好退路，能夠保證自己全身而退的情況下再誘導魔鬼群毀掉凱安帝國，毀掉王室。
徐清然問他：“那，現在為什麼又突然不想了？”
尾音微揚，像是早猜到了問題的答案，但還是想親口聽他說。
沈廷煜很配合地回答：“嗯，因為這一世，我的世界裡多了一個叫徐清然的小瘋子。”
徐清然就像是一隻得到了順毛的貓咪。
滿意地眯了眯眼睛。
他低下頭，發現手裡還捏著沈廷煜給他看的照片。
上麵的沈芊凝微微笑著，那日陽光燦爛。
徐清然沉思許久，說：“也許，他們不應該隱瞞她和穆明瑞的真實契合結果。”
“如果一開始就讓她知道自己和王座上的那個人有所牽扯，是不是就會提前了解對方的身世長相，更加懂得去避開？”
“沒用的。”沈廷煜說道，“如果公開了她跟穆明瑞的契合結果，就會被強製送進宮裡了。”
“沈家人就是不想見到這種情況發生，選擇用了那樣偏激的手段。”
徐清然不解：“為什麼？”
“我以為，隻有99%往上的靈魂契合，才會被帝國強製包辦婚姻？”
“那是老百姓的規矩。”
沈廷煜淡聲道。
凱安帝國，采用了古老的王室製度。
為了保證王室的繁榮，但凡與國王靈魂契合在70%以上女性對
象，都會被安排身世調查。確認過背景的清白和帝國居民的身份，就會送進宮裡和國王結婚。
最高契合度的那個，穩坐後位。
因為這點，當年有不少人死在了蘇家的手上。
穆明瑞第一輪全國範圍內娶妃篩選時，沈家人擔心會有契合情況的發生，暗中托人調換了家裡未婚女孩的數據。對於當時強勢的蘇家來說，沈家主動的退讓和不插手是他們樂見其成的，所以沒有強行要求沈家配合。
直到後來沈芊凝也長大，不得不好好正式做一次，才發現那樣驚人的結果。
沈家從始至終都不願意，便找上已經金盆洗手的鄭老先生的弟子，兼沈芊凝的好友戚盛雪，向她說明情況獲得幫助。
徐清然想了很久，說：“但我還是覺得，沈家最起碼應該要讓她知道這件事。”
“她知道之後又怎麼選擇，那就是她自己的問題了。”
沈廷煜無奈抖肩：“可惜，我隻得到了重生機會，沒有改變過去的能力。”
徐清然笑了笑，把照片還給他。
沒心沒肺地說：“現在這樣或許也不錯。”
沈廷煜抬眸看他。
見他說：“對不起，我比較沒有良心。”
“你知道我在聽完你說的這些事後，第一時間想的是什麼嗎？”
徐清然抬了抬頭：“我想的是，幸好所有的錯誤都發生了。”
“因為這一切，我才能遇見你。”
如果沈芊凝當初沒有和沈家希望她避開的穆明瑞相愛，就不會有沈廷煜的誕生。
徐清然，就也不會撈到對象了。
他覺得如果這個世界少了沈廷煜這道靈魂的話，那應該會變得無趣很多。
至少對他而言，是這樣的，
沈廷煜默不作聲把照片收回。
垂眸遮住了眼底一閃而過的柔和。
過去世中，得知自己身世真相的他並不快樂。
甚至還很怨恨。
恨穆明瑞和沈芊凝把他生了下來。
放他獨自麵對這個世界的惡意，憑什麼讓他承擔這一切的惡果。
如今，他的想法倒是與徐清然不謀而合。
也是他對這兩個人，唯一擁有的那點答謝之情。
徐清然跟沈廷煜談完他疑惑的那些問題，就跳下桌子，轉身麵向坐在桌邊的人。
表情似笑非笑的，問他：“沈廷煜，你看見過我的靈魂記憶嗎？”
誤會解開後，溫馨甜蜜的氛圍才剛要升起。
就被徐清然這突如其來的直白疑問阻斷。
屋裡又是一陣漫長的沉默。
久得，徐清然以為他可能收不到沈廷煜的回答時，才聽見他的聲音：“看見過。”
意外的冷靜與坦誠。
徐清然也不驚訝。
接著問他：“那你看見了什麼？”
又是短暫的靜默。
沈廷煜
的視線落進他眼裡，格外認真：“你。”
“我看見了你。”
·
修長的手指，勾住了窗邊的百葉窗簾。
亮出幾指寬的縫隙，讓屋裡的人能夠窺見外麵的情景。
徐清然靠在窗邊，往外看了一會兒。
一分鐘後，才鬆開手讓窗簾恢複原來的遮擋模樣。
今天是他和沈廷煜待在基地的第六天。
需要常年留人駐守的基地，裡麵還存了一些食物和水，夠他們兩人外加一隻大狗狗撐上一段時間。
外麵的荒地，雷電留下的域場震懾早已消失。
土地上又聚集了不少從其他地方過來的魔鬼群。在外麵來回遊蕩，像是把他們兩個當成甕裡的獵物。
強行闖入不成，就在外麵等待。
等他們的耐心和耐力耗儘，等他們用完所有的生存資源，肯定會有需要離開的一天。到時候再把他們倆人包圍，通過群海戰術把他們精力耗光。
徐清然望向飛行器停留的地方。
有一段距離，就算有沈廷煜在，僅憑兩個人和白犬很難闖過那群魔鬼。
除非，他再像那天大範圍使用他的異能——
「想都不想哦，宿主大大。」
係統的聲音及時響起。
客客氣氣對他說：「你的生命倒計時隻剩下14天了。」
「除非你想用完異能，馬上就死在攻略目標的麵前。」
徐清然回過頭。
沈廷煜正彎著腰，跟他的白犬說話。
兩雙一深一淺的藍色眼睛，就這樣對望著。
畫麵看起來又傻又和諧。
他無奈地笑了一下。
倒是有些舍不得。
沈廷煜前世吃了這麼多苦，這輩子好不容易讓自己過得好了一點。
如果他倆才剛坦誠一切，決定好好攜手過日子，卻又要他再次麵對衝擊的話——
他會恨他的吧？
徐清然不是很想被沈廷煜怨恨著。
所以，他沒打算在這種關鍵時候玩命。
“你身體恢複得怎麼樣了？”
徐清然邊問邊朝他們走去。
沈廷煜在他過來時，順勢摟住了他：“比昨天又好了一點。”
昨天。
徐清然問了沈廷煜有沒有見過他的靈魂記憶。
麵對他肯定的回答，以及他描述的內容，他心裡當時就有了個大概。
他知道沈廷煜說的‘你’指的是什麼。
指的，真正的他。
“什麼時候見到的？”徐清然問道。
沈廷煜說：“很早之前，就是……我和你在我家後院打架的時候。”
“那是第一次。”
這個早，還真的是早得出乎徐清然的預料。
推算一下時間，甚至比他第一次看見沈廷煜的時候還要早。
他震驚
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