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的港島是繁花盛開的時節,動植物公園裡的繡球花海蔚為壯觀,九龍塘的二角梅如瀑布般垂落,洋紫荊,春櫻,風鈴木,木棉花,次第漸開,花朵轟轟烈烈開滿枝頭,把淡金的天,綠茵茵的草地,蔚藍的海都染成花的顏色。
公墓附近少花,為了莊重。但樹木蔥鬱,放肆生長,在陽光和雨露的滋潤下,綠得有一種灼灼的生命力。
清早七點,公墓少有人至,空氣中是潔淨和安寧的味道。秦佳苒俯身,將一束純白的香雪蘭放在墓碑前,對墓碑上的照片靦腆一笑。
“媽咪,我來看你了。”她就這樣半蹲著,從包裡拿出手帕,把照片上薄薄的一層灰擦去。
照片上的女人清晰起來,謝琮月凝神看著,那是一個笑起來很溫柔的女人,穿著樸素的碎花襯衫,麵對鏡頭時有一種天真的羞澀,乍一看和秦佳苒並不像,但仔細看就能發現,那一雙眼睛,簡直和秦佳苒一模一樣。
“媽咪,你看我把誰帶來了,你瞧。”她抬頭看向謝琮月,伸手的瞬間,謝琮月也把手伸過來,握住她,將她的指尖攏緊。
“媽咪,他叫謝琮月,是我的男朋友。怎麼樣,他是不是很好看?”秦佳苒絮絮叨叨地跟照片上的女人說悄悄話。
“告訴你,媽咪,我們下個月就要結婚啦!”
謝琮月聽到她明亮的尾音,眼中蕩漾出笑意,他順勢蹲下來,左膝跪在墓碑前的水泥地上,和照片上的女人對視。
陽光下,他笑容溫和,矜貴的麵容鍍上一層溫柔:“抱歉,阿姨,今天才來拜訪您,希望您不要怪我不懂禮數。”
“苒苒和我下個月就要舉辦婚禮了,今天來,是想得到您的同意。”
秦佳苒飛快說:“我媽媽會同意的,而且我們都領證啦!”
來之前在京城當地的民政局辦了手續,小紅本此刻還在她包包裡乖巧睡著,她想帶來給媽媽看。
謝琮月失笑,捏了下她指尖,繼續看著那張黑白色調的老照片,“如果您同意了,那就允許我就叫您一聲媽媽。”
那一聲媽媽,讓秦佳苒的心口忽然湧出一陣熱流,眼睛不知不覺冒出晶瑩的淚花。兩人的手交握得更緊,更有力,潮濕的汗水在手心中漸漲,仿佛要將他們融化。
“媽咪,你記不記得我當時跟你說過,是一個大哥哥送我來見你的,就是他,就是他送我來見你的。媽咪,你對我說的最後一句話是會有來替你愛我,我當時不信,我說不會有人愛我了,現在我要收回這句話,媽咪,謝謝你,是你讓他來愛我的對不對?”
她聲音娓娓如清風,拂過這青翠的山崗。
“對不起,媽咪,我其實恨過你,我恨你把我丟到秦公館,我恨你不要我,對不起,我不知道你一直都在努力把我接回去,對不起。”一邊說著,眼淚滾滾而落,打濕她明媚的笑臉,卻讓她的笑容更加動人。
謝琮月沒有插話,隻是靜靜聽,把她摟緊,握緊。
“我現
在過得很好,媽咪,哥哥也過得很好,我們都是很有出息很幸福的人。謝先生也對我很好,你放心,媽咪,欺負過你的人現在都有了報應。你在天上要笑,不要哭。”
秦佳苒從來都不認為自己是幸運的,她怨恨過這個世界。但仔細一想,她何嘗不幸運呢?她這輩子沒有被誰放棄過。媽媽堅定地選擇了她,哥哥堅定地選擇了她,謝琮月堅定地選擇了她。
她是世界上最幸運的女孩。
秦佳苒不記得後麵說了什麼,隻記得白雲飄過澄澈的藍天,記得溫熱的陽光將她的淚水曬乾,記得謝琮月說的那句話——
“您選擇了我,我會替您托住她一輩子。”
是命運選中了他,讓他走向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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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禮的日子是易思齡找慧星大師算的,親自在紅紙上寫下秦佳苒和謝琮月兩人的八字。慧星大師甚至沒有看一眼,隻說他們很般配,隨後指了一個日子。
就在冰雪消融,草長鶯飛的春天。
為了這樁婚禮,謝園從四個月前就開始忙碌,易思齡請團隊將謝園所有老舊的地方全部修繕了一遍,移栽了一大批名貴樹木,其中有兩棵價值連城的百年流蘇,又喚四月雪。
這兩棵樹就種在秦佳苒的小院中,一左一右,枝枝蔓蔓在空中交錯,宛如牽手的戀人。兩棵樹逢春開了花,宛如點點落雪綴滿枝頭,盛大而壯觀,秦佳苒坐在畫室的落地窗邊,抬頭就能看見,她仿佛看見了他們手牽手,走到白頭。
婚禮主儀式就在京城舉辦,沒有定在酒店,而是選了謝家在近郊的私家莊園,如此一來不會加重城中的交通壓力,私密性也更好。占了半座山頭的英式莊園,氣派典雅不失奢華,光是客房就有五十多間,主宴會廳可容納上千嘉賓,有專用停機坪和巨大的地下車庫。
花匠精心照料的上百棵櫻花樹在婚禮前兩周齊齊綻放,滿山的櫻花在春風中搖擺,將整座莊園都染成絢爛的粉色。前半個月,婚禮團隊入駐進莊園進行布置,將所需的舞台,走道,航架,以及能提前製作的裝飾全部搭建完畢,等到婚禮前兩天,大批鮮花空運而來,所有人開始進入最緊張忙碌的階段。
主宴會廳太大,足足有一千平方米,整個空間用了懸浮鮮花設計,嬌豔的枕邊語芍藥,聖潔的粉荔枝,唯美的純白桔梗,跳躍的弗洛伊德玫瑰,仙氣飄飄的大花蕙蘭,無數鮮花被魚線串起來,漂浮在空中,宛如一片失重的花海,又像花的暴雨,像花的煙火。
場麵太過於盛大,人走進去,就像是陷入到這片看不見儘頭的花雨,渾身都被馥鬱的香氣淋透,用手輕輕撥動,花在空中飛舞,跳躍,親吻手指,整片花雨都在跳舞,仿佛能聽到聖潔的雨滴聲,宛如不真實的海市蜃樓,又像一場盛大的夢境,絢爛而華美。
創意新穎又費工夫,在還沒有出官方圖時,就有賓客迫不及待地將花雨的小小一角拍下來,po在微博上,迅速把#懸浮花雨#的話題頂上熱議。
【確定是懸浮花雨而不是炫富花雨??確定掛的
是花而不是錢?】
【後麵虛焦的彆告訴我全是.....這是有多大啊.....我做夢都不敢做這種!我恨你們有錢人啊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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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經流口水了,dream一個Ruby穿婚紗穿過花雨的絕美圖!屏保預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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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小聲,我是工作人員.....花海用了二噸芍藥....是太子爺的私人飛機從新西蘭運來噠,我們打算等婚禮結束偷偷拿幾朵回家嘿嘿!】
【該死!你們有錢人能不能單獨建一個地球啊!我喜歡粉荔枝,給我拿幾朵,太子爺新婚快樂!啾咪Ruby妹妹!】
【樓主,你變臉不要太快!】
【想看太子爺和妹妹的婚紗照.....現場有圖嗎?有哪位有錢的好心人幫忙拍拍?】
好心人很多,謝錦珠是其中一個,她相冊裡有一個G的高清美圖,挑了幾張她自己最喜歡的發在評論區裡,並評論“婚紗照超美!磕死我了!”發完之後才發現忘記換小號了。
“OMG.....”
謝錦珠看著迅速壘起來的評論樓,一堆人在地下喊二公主,她尷尬又害羞地捂住臉。
婚禮的一切都有條不紊的進行,商量時也愉快而順利,唯有一點,孟修白和秦佳苒的意見相左,為此兩人私下說了許久。
關於出閣的地點,秦佳苒想在謝園。孟修白不同意,這不符合規矩,哪有新娘子從婆家出閣又回婆家的?說出去是要笑話的。但笑話不笑話,孟修白倒是不在意,他隻是覺得如此一來,太過於便宜謝琮月了,從自己家娶新娘子,這天大的好事都被他攬著了。
秦佳苒隻是笑盈盈地握住孟修白的手,兄妹兩在小院的流蘇樹下低聲交談,流蘇樹結滿小白花,落在她肩頭,被風輕柔拂去。
“哥哥,我是真心在把謝園當作家,這裡滿足了我對家所有的幻想,夫人和叔叔都對我很好,還有錦珠錦琦,還有慧姨,栗姨,瑞叔,我已經把他們當作我的家人了,若是不在這裡出嫁,我總覺得會遺憾。”
孟修白眉頭輕擰:“你不怕外頭人說閒話?”
“不怕。”秦佳苒搖搖頭,“他們愛說什麼就說,管我們什麼事。人不能一輩子都活在閒話裡,那多累。”
孟修白沉靜站著,點了一支煙,目光越過秦佳苒,看著澄澈的天空,白雲出岫似地悠悠而過。
沉默許久,他方低語:“是哥哥不好,哥哥沒能給你一個家。”
“你再這樣說,我真的生氣了!”
“好好好.....不說.....”孟修白妥協,手中的煙灰落下一簇。
“哥哥,你最近怎麼總喜歡多愁善感。”秦佳苒歪著頭,疑惑地看著麵前高大冷峻的男人。
結個婚而已,孟修白比她還要緊張似的,一切細節都要親自過目,甚至還為此在京城買了一棟房子,當作她的嫁妝,給她撐場麵
。彆讓人家說,她在京城連個獨屬於自己的落腳地都沒有。
孟修白不理會她的調侃,將煙沉沉吸入肺裡,毫不掩飾內心的惶恐和迷茫:“小妹豬,你要出嫁了,我總覺得不真實。”
秦佳苒抿嘴笑:“有什麼不真實?”
孟修白漫不經心彈著煙灰,垂下眼睫:“很多,包括我能活下來,變成孟修白,找到你,幫媽媽報仇,再到現在,能見證你的幸福,甚至是明天要親手把你交到謝琮月的手上,我總覺得不真實,幸福得不真實,妹豬,我惶恐這隻是我做的一個夢。你能明白嗎?”
秦佳苒怎麼不明白?她明白的,她抱住孟修白,把頭埋進他胸口,“哥哥,不要怕。就算是一場夢,也是美夢,就算是讓我醒來後繼續活在秦公館那種鬼地方,我也會覺得值得。哥哥,你要相信,命運沒有虧待我們,我們不是生下來就擁有一切的人,但這不代表我們不能擁有一切。”
孟修白釋懷地笑了,他的妹妹比他強大。
他把煙拿遠,另一隻手在空中停頓半刻,還是輕柔地落在秦佳苒的頭發上。
他們仿佛回到了童年,秦佳苒坐在窄小的木板床上,他拿梳子替她順那一頭細軟的長發。
秦佳苒手笨,八歲之前的漂亮辮子都是孟修白替她紮的。
“不要哭,妹豬,明天要做新娘子的。”他低聲安慰,自己也壓不住那一陣一陣上湧的哽咽。
秦佳苒要在謝園出閣,易思齡表示讚成,謝潯之表示讚成易思齡。
謝琮月自然也讚成,但他不能讓外人說一絲一毫的閒話。他要這樁婚禮的每一個細節都完美,他要她被世界豔羨。
“這好辦,我晚上住到公寓那邊去,明早從公寓出發,來謝園接她。明天謝園是她的家。”
而他隻是一個懷揣著緊張和熱烈來謝園接走新娘子的新郎。
“等等!我暈了。”
謝錦珠的cpu要燒乾了,“大哥從外麵來謝園把小嫂子接走,所以說婚禮那天,謝園不是大哥的家,而是小嫂子的家?那小嫂子就是謝家的女兒,那大哥到底是不是謝家的?那我到底是小嫂子的姐姐還是小嫂子的小姑子?那大哥到底是小嫂子的老公還是小嫂子的哥哥?”
謝錦琦歎氣,捂住謝錦珠的嘴:“珠珠妹,你不會說就彆說了好嗎?”
謝錦珠瞪大眼:“謝錦琦,我是你姐姐!比你早出生!”
謝錦琦二次歎氣:“是誰說誰有錢誰是大姐?”
“............”
謝琮月走到秦佳苒身後,在她耳邊輕輕說:“是你哥哥明天也娶你。”
秦佳苒耳根子驀地紅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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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禮前夕,秦佳苒一夜未眠,腦子裡仿佛有幾千個小人在唱歌,她根本睡不著,在柔韌舒適的床墊上翻來覆去,被傭人平鋪整齊的被褥早已拓上數不清的皺痕,閉上眼睛就是明天的場景。
她在想如果明天起床眼睛腫了怎麼辦?如果明天儀式的時候
睫毛掉進眼睛裡了怎麼辦?如果婚紗太重,在地毯上拖不動怎麼辦?如果高跟鞋崴腳了怎麼辦?
她緊張得手心冒汗,甚至想,明天不會下雨吧?
又拿出手機看天氣預報,確定了明天是惠風和暢的好天氣,二十二度的體感溫度,連上天都在寵愛她。
迷迷糊糊睡過去,沒多久,就聽見慧姨叫她起床。
她睜開眼,旋即猛地坐起來,慌張:“姨!我是不是睡過頭了!”
慧姨笑著說:“小祖宗,才五點呢。不過也可以起了,化妝師和攝影都到了。還有伴娘,可都比你起的早。”
秦佳苒哪裡還敢磨蹭,起床速度是前所未有的迅捷,堪比聽到集合哨的新兵,洗了澡,換上漂亮的晨袍,臥室的窗簾被慧姨拉開,金色的陽光照在那兩棵流蘇樹上,乍一眼望過去,也不知是春還是冬,好似一年四季的圓滿都在今天集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