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鶴瑄看起來比花重錦還要糟糕多了,白色的運動褲上不僅沾了泥土,甚至還有已經乾涸發黑的血塊。
被卷起的褲腿下,露出一截血淋淋的小腿,看得不少圍觀學生倒吸一口涼氣。
“我剛剛在路上的時候已經叫了救護車,麻煩你先給他處理下傷口。”老師一回來,就把校醫叫了過來。
周鶴瑄人雖然醒著,但看起來精神狀態十分萎靡。隻有在看到一旁坐著的花重錦時,頓時又像打了雞血一樣,炸了起來。
“花重錦我草你……”
“都傷成這樣了還閒不住這張嘴啊?!”旁邊一個女老師凶了他幾句,“讓你出來修學,不是讓你來跟同學打架鬨事的!回去養好傷之後,寫兩千字檢討書交上來,聽到沒有!”
“寫就寫!但是我寫可以,花重錦也得寫!”
老師一聽,都快被氣笑了:“人家被你欺負,你憑什麼還讓人家寫檢討?”
通過目擊學生們的“證言”,老師們也都大概把整件事串了起來。
肯定是周鶴瑄招惹同學,嚇唬人家,人家膽子小不經嚇,直接拔腿跑了,結果兩個人一個追一個跑,就跑到了偏僻的地方。
一個摔到崴了腳,一個一腳踩進了抓野物的捕獸夾。
雖然看起來周鶴瑄傷得更重,但老師們心裡已然偏向了花重錦。
聽著老師這麼說,周鶴瑄快要氣炸了,因為失血有點多而泛白的嘴唇簡直氣到發抖。
花重錦一臉膽怯與隱忍,心裡卻在譏嘲周鶴瑄的愚蠢。
人們總是會對弱小又可憐的生物,自帶一份信任。
尤其當這個弱小又可憐的生物,過去總是打不還手、罵不還口的時候,這份信任又會被無限擴大。
這個道理,是花重錦七歲那年懂的。在這之前,他也曾有過像個瘋子一樣,不管不顧跟人乾架的時候。
——他小時候生活的村子裡,有一條小白狗,比著其他看門狗來說,又瘦又小,還瘸腿,村裡沒人拿它當回事,就連它的主人也懶得管它,任由它自己滿村亂竄。
村裡這種地方,總是男孩子多。男孩子一多,湊在一起就愛惹禍。
隔壁老劉家的三孫子是村裡的孩子王,打小心眼兒就壞,不是踢彆人的狗,就是拿火燎人家的貓尾巴。
小白狗就是劉三最喜歡欺負的那條狗,因為小白狗很慫。
彆的狗被惹急了,還知道衝人齜牙,衝人大聲吼叫,可小白狗隻會躲。村裡人都知道,小白狗是條慫狗。
然而就是這條慫狗,突然有一天,發瘋把劉三給咬了。
可是沒人信狗瘋了,所有人都以為,是劉三又去招惹狗,把狗惹急了。就連劉三一向護犢子的親爺爺也這麼想。
但花重錦親眼目睹了劉三被咬的一幕。
劉三放學回來,又看到了小白狗,但是這次他竟然意外地沒有去欺負它,隻是腳步輕快地朝家走,似乎有什麼開心的事。
小白狗卻不知道怎麼了,原本趴在樹下打盹,突然跳起來,一聲不吭衝到劉三腳邊,張口就咬在了劉三小腿上,咬到血流如注,小白狗都沒有鬆口。
最後還是村裡有大人聽到劉三哭喊,拿著笤帚驅趕小白狗,才把劉三從狗嘴裡救出來。
劉三實話實說,可沒有一個人信他。所有人都信了那條不會說話,但可憐巴巴的小白狗不是無緣無故咬人。
雖然從那以後,花重錦再也沒在村子裡見過那條狗。
可從那天起,他明白了,假裝軟弱,也是一種武器,一種可以讓所有人都放下防備,一擊致命的武器。
就像現在。
周鶴瑄是被他故意激怒的,那條路也是他提前選好的,包括周鶴瑄隻要來追就一定會踩進捕獸夾這件事,也都是花重錦反複思考計劃出來的。
不說周鶴瑄會不會想到自己是故意的,就算周鶴瑄知道了這一切,轉頭和所有人說,他們也不會信。
他們隻會覺得:看吧,這孩子現在都會惱羞成怒冤枉人了。
而對於花重錦,他們或許不會憐憫,或許會覺得他慫到可惡可恨,但絕不會想到,一切都是他的算計。
一如他剛被認回花家的第一場宴會上,那位早已搬離瑾城多年的徐少爺。即便他知道是自己做的,也說出去了,可是有人信嗎?
在沒有人注意自己的角落裡,花重錦勾了勾嘴角。
弱小,是一個壞人最好的偽裝。
*
救護車很快就來了,不僅拉走了周鶴瑄,連帶花重錦一起。
政教處一男一女兩個老師也一起跟上,去了附近的醫院。
已經被通知到的花盛昌跟周母前後腳趕到。
無論是周母還是花盛昌,都緊張地跑去了周鶴瑄的病床前麵,襯得一個人坐在連椅上的花重錦,像條被人遺棄的可憐蟲。
“你沒事吧?”周母頓時紅了眼眶。
花盛昌也一副緊張到不行的模樣:“醫生,他情況怎麼樣?”
看到這一幕,知道花盛昌是花重錦父親的女老師,忍不住流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一旁繳費回來的男老師好奇問:“你這是什麼表情?”
顧及到旁邊花重錦的心情,女老師無聲搖了搖頭,轉移了話題:“學校那邊通知了嗎?”
“還沒有,等晚點處理完這邊的事再一起說吧。”
旁邊的花重錦聽到這話,立刻低著頭,小聲道:“對不起,給老師添麻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