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皇子們讀書的集英堂出來, 李翾正欲回去時，忽然看到遠處的走廊上有身著青色衣裙的宮人走過。
“朕記得隔壁學堂應該早就散了？”他問身邊的張卓英道。
顧姑娘的舊傷好了後，李翾安排了她跟著長樂郡主一起念書, 每日一個時辰, 這會兒應該散學了才對。
張卓英立刻讓人去打探，顧昭有沒有離開。
不多時，隻見小內侍氣喘籲籲的回來，恭聲道：“顧姑娘還沒走，似是有功課沒做完。”
李翾微微蹙眉, 直接帶人過去了。
站在書房外透過雕花窗欞望去，隻見顧昭正伏在桌前奮筆疾書，她本就纖細的身形，被寬大的椅背襯得愈發瘦伶伶的。
懷霜端了茶水放在她手邊，她甚至都沒顧上喝一口。
李翾在外頭看了半柱香的功夫, 顧昭都沒發現他的存在。
“皇上，可要奴才去請顧姑娘過來？”張卓英壓低了聲音問。
李翾擺了下手, 自己走了進去。
聽到腳步聲，顧昭以為是懷霜又來勸她回去，頭也不抬的道：“懷霜姐姐，我抄完就回去——”
來人並沒有回話，她這才覺出不對。待她抬眸去看時，杏眸瞬間睜圓, 匆忙站起來時趔趄了一下, 險些沒站穩。“皇、皇上？”
“怎麼還沒走？”李翾伸手扶住了她, 目光撇過書案上攤開的紙。
她抄的正是《莊子》中的“逍遙遊”一篇，而這本不該是她原本該學的。
“回去也沒什麼事做，不如在這裡抄書, 還能增長學識。”顧昭在李翾麵前不再拘謹，隨口編了個理由。
李翾垂眸看著她，明顯不信。
“昭昭不想說也無妨。”他雖是這麼說，當著顧昭的麵，就要張卓英去給她們授課的翰林院學士。
顧昭情急之下攥住了天子的衣袖，讓他彆去叫人。
“我說還不行麼。”她咬了咬牙，低聲道：“今日跟郡主比背書，我沒記下來，這才認罰抄書。”
她自然知道長樂郡主跟自己較勁兒，可她不喜歡背後告狀，也自信能解決。
自己的進度隻是慢了些，又不是真的不開竅。
長樂郡主有意在課業上壓顧昭一頭，非要讓先生講《莊子》，還每每都要跟她比試。今日的內容是背誦顧昭還沒有學到的篇章，若誰背不出就罰抄寫。
張卓英看著被姑娘揉皺了衣袖也並不在意的天子，想起了長樂郡主的用意。
福安長公主智力有損，原先宮中唯有長樂郡主一個女孩，如今顧昭進宮，又得皇上和太後喜歡，她怕是覺得被搶了風頭。
她們隻看到表麵上皇上對姑娘的優待已經覺得眼紅，若知道私下裡皇上待姑娘的態度，隻怕不知要怎麼嫉妒呢。
“雖然眼下我是差了點，但您放心，我很快就能追上郡主的進度。”顧昭給自己找補道：“我不會給您丟臉的。”
看著乾勁十足的小姑娘，李翾淺淺勾起唇角，應道：“好。”
“那您也彆太著急呀。”顧昭見天子痛快應下，又不太放心的給提醒他；“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您一定能理解對罷？”
李翾挑了挑眉，話都讓她說儘了。
“明日午後，朕讓懷霜送你去藏書閣。”他在小姑娘不解的目光中，淡然道：“朕給你講補一補課。”
顧昭糾結了下，婉拒道：“我這點微末小事就不勞煩您了……”
“朕是為了自己的顏麵。”李翾將她的話還了回去，又道：“怎麼，怕朕嚴厲？”
不愧是天子，皇上還是很有自知之明的。
顧昭暗暗點頭。
皇上對皇子們在課業上管教嚴格，顧昭偶然聽過大皇子抱怨。
有父皇在一旁盯著他寫字，他簡直連筆都握不穩——
在宮中怕皇上的人很多，都說天子是孤家寡人麼，這麼想來，他在某些方麵跟她相似。
“當然不怕！”顧昭頓時改了主意，點點頭道：“我這麼努力又刻苦，是個頂好的學生，您又怎麼會忍心罵我呢？”
李翾挑了挑眉。
原來小姑娘放下戒備後是這樣有趣的性子，倒是他沒想過的。
“朕拭目以待。”李翾正要離開時，又轉身道：“讀書要循序漸進，彆熬壞了身子。懷霜，看著些姑娘。”
顧昭笑眯眯的應下。
出了院門，李翾才留意到自己玉色的衣袖染上了兩小團墨痕，應當是她手上有墨汁，才不慎沾了上去。
張卓英順著他的目光看去，也留意到了汙痕。
天子向來愛潔，不過既是姑娘不小心碰到的，他不會計較才是。
“從朕的私庫裡挑兩套好的筆墨給昭昭送去。”隻聽李翾吩咐道：“再挑些顏色素淨的料子，給她多裁幾套衣裳備著。”
本是姑娘弄臟了天子的衣袖，竟還得了賞。
張卓英心中暗暗稱奇，答應著去辦。
***
有天子給她開小灶後，顧昭的進度可以說“突飛猛進”。
長樂郡主隻是比顧昭學得早而已，沒了這個優勢，她漸漸有些跟不上顧昭了。
尤其有一日天子“偶然”在永壽宮中得知她們也在學《莊子》後，隨口提議她們跟皇子們在一處比試。
長樂郡主、顧昭為一隊，三位皇子為一隊，李翾在旁邊看著，由教導他們的大學士來提問。
隻是簡單的背誦，長樂郡主竟卡殼了。
她本以為自己這隊要靠她“力挽狂瀾”，沒料到她竟出師不利。
還是顧昭給她悄聲提醒，才讓她們這隊沒有首戰失敗。
接下來是先生給他們出題，由他們說出各自的理解，每隊隻需要交出一份即可。
“昭昭，咱們商量著來罷。”長樂郡主見顧昭幫了她，也沒顧著自己出風頭，心中有點愧疚，主動道：“你近來比我學得好。”
顧昭含笑點點頭，兩人從此放下心結，在一起琢磨起來。
皇子們的題目要更難些，一時還是顧昭她們先交了上去。
本來兩邊出題就不同，李翾倒也沒評判輸贏，隻說兩邊各有見地，算是言之有物。
從開始就提著心的李泓衡等人鬆了口氣，待到天子離開後，他迫不及待的問顧昭道：“顧姑娘，你怎麼就不怕父皇？”
原來方才她給長樂郡主提醒時，李翾是一定能看到的。
顧昭淺笑道：“皇上隨和又平易近人，一定不會跟我計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