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秦王蜂蜜水(2 / 2)

既然知道那位很會種地的人會來秦國,秦王就不在意了。

至於土豆能在與秦國的戰爭中發揮多少作用,秦王一點都不擔心。土豆隻是小道,重要的是做出了堅守之態的廉頗。

沒有土豆,以秦國後勤空虛而趙國補給線更短的實際情況,廉頗多守一日城,秦國敗退的幾率就高一分。

換句話說,隻要把廉頗換下,讓趙國主動出兵與秦國打野戰,就算趙國的糧草堆積如山也沒用。

趙國和秦國的兵鋒還未正式相交,秦王和範雎、白起已經商議如何讓趙王換下廉頗,如何引誘趙將主動出擊。

他們反複斟酌趙國現在能領兵的人。

白起沉吟許久,道:“趙王親政以後,棄趙奢、廉頗而用田單,可見趙王對老臣老將並不信任。若要選接替廉頗之人,選未在趙惠文王時出仕過的將領最為妥當。”

白起所說的事,是趙王剛親政不久,所自己決定的第一件國政大事。

趙惠文王為當今趙王留下了很深厚的班底,文臣武將如廉頗、趙奢、藺相如等,都是秦王眼睛都饞紅了的大才。

但如今的趙王為了證明自己是個雄主,對趙惠文王留下的班底和趙威後信任的老臣都比較冷漠,更希望提拔隻屬於自己的班底——在其他國君手下乾過活沒關係,隻要沒在他父王手下乾過活,都算是他的班底。

當年樂毅差點滅齊,被齊將田單所阻。樂毅被燕惠王排擠後,出走趙國終老。田單設“火牛陣”,大克燕軍,收複齊國失地。

當今趙王便拿出三個大城池在內的共五十七個城池,換取田單為趙國攻打燕國,之後還立田單為相國。

趙奢強烈反對此事。他勸說道,田單是齊人,攻打燕國壯大趙國,趙國就會成為齊國的威脅,所以田單絕不會儘心儘力為趙國賣命。且趙國有他和廉頗等忠於趙國的優秀將領,由他們帶兵去攻打燕國綽綽有餘。棄用趙國自己的大將而用齊將,這無異於“覆軍殺將”,會破壞趙國的士氣。

但趙王和輔政的平原君都無視了趙奢的反對。

田單入趙後果然消極怠工,老死之前隻為趙國攻打下三座小城池。

趙王如此愚蠢的舉動,很好地體現了他人性中的弱點——英明且不相信他才華的父王是他很深的心理陰影,所以他更信任沒有在父王手下做官的人。他認為這提拔這樣的人才,才能顯示出他的本事。

“趙奢曾多次成為我秦國的威脅,趙王親政後卻對其逐漸冷淡。但趙王並非不知道趙奢的能耐,隻是不願意重用趙惠文王的老臣。恐怕他吃過苦頭之後,才會醒悟。”範雎捋了捋胡須,嗤笑道,“武安君言之有理,臣以為,趙王既要用沒出仕過的人,又要尋找一個不懼怕秦國的人。趙奢的兒子趙括不就很合適?”

白起眼中閃過一抹嘲笑:“那有名的馬服子?確實很合適。”

秦王猶豫:“馬服子年輕氣盛,若他領軍,確實最為合適。隻是馬服子資曆尚淺,趙王怎麼會讓一個從未上過戰場的人擔此重任?”

範雎拱手道:“君上,此事交給臣。廉頗想要堅守不出,肯定會且戰且退。待廉頗戰場失利幾次,臣保證讓趙王用馬服子換下廉頗!”

秦王十分信任範雎,溫言道:“寡人相信先生,先生且去做,需要什麼,不需問過寡人,可直接支取。”

範雎受命。

白起道:“末將會裝病。待趙王用馬服子換下廉頗後,立刻星夜兼程前往上黨。”

秦王道:“寡人會嚴令軍中保守秘密,違令者斬。將軍放心。”

範雎看著秦王對白起的重視,心中略有些警惕。

不過白起表現得十分恭敬,範雎心裡稍稍舒服一些,將警惕暫時放下。

子楚默默在一旁旁觀著一切,心中若有所思。

範雎和白起告退後,秦王才將子楚召到身前,問道:“你可看懂了什麼?”

子楚知道祖父終於開始看重他了,心中十分激動:“戰爭一事,不僅在戰場上。在戰爭開始之前,勝率恐怕就已經決定了三四分了。”

秦王微微頷首,繼續問道:“還有呢?”

子楚想了想,隱瞞自己對範雎和白起可能不合的猜測,道:“其他就看不出什麼了。”

秦王並未失望,道:“寡人雖命你拜呂不韋為師,但呂不韋眼界遠不如先生,你可多向先生請教。”

子楚激動不已:“謝君上!”

秦王把範雎護得緊,他肯讓子楚去向範雎請教,便是認可子楚為繼承人了。

秦王又詢問了一番子楚平日的功課,關切了一下子楚的生活後,才讓子楚離開。

子楚離開之後,已經告退的範雎從一側帷幕中走出來。

沒有外人在,範雎在秦王麵前自在許多:“君上,為何突然看中公子子楚了?”

秦王臉上的笑容也自然許多。他親昵地拍著旁邊,讓範雎與他同坐:“看到他殫精竭慮的模樣,寡人想起了自己在燕國為質時的情形。”

待範雎坐下後,秦王親自為範雎斟蜜水,然後繼續笑道:“他前途未卜,還想著與大才結交,並且……”

秦王說不下去了,笑得直不起腰。

範雎幫秦王順背,也笑道:“並且偷偷與摯友結成親家?這子楚啊,是否太不擇手段了一些?恐怕朱襄得知此事,會生他的氣。”

秦王擦了擦笑出的眼淚,道:“寡人真想看到那朱襄得知此事生氣後,子楚要如何應對。”

看著自己的王如老頑童一般促狹,範雎也忍不住笑出聲:“臣一定好好盯著公子子楚,若發生了有意思的事,立刻就來報告君上。”

兩位既是君臣又是摯友的人,非常惡劣地笑了好一會兒,才開始說正事。

“寡人原本擔心子楚被呂不韋所挾持,看來子楚比寡人想象中更有本事。安國君平庸,有子楚在,寡人總算放心一些了。”秦王想起自己出色的太子,不由歎氣。

出色的太子沒能活過他,秦王每當想到此事,心中就十分遺憾。

看到隔壁趙國,趙國先太子也是沒能活過趙惠文王,結果讓無能的太子丹繼位,秦王就更憂慮了。如果安國君成為第二個趙王該如何是好?

還好安國君雖令他不滿意,處事也比趙王還是強不少。而見到子楚像年輕時的他,秦王更放心了。

“我老了,先生也老了,不能一直看著後人。子楚和朱襄都年輕,說不定會成為第二個你和我。”秦王直抒胸臆道,“先生啊,你要好好教導子楚。待朱襄來秦國後,你也要好好教導朱襄。讓子楚和朱襄成為第二個你和我。”

範雎眼眶有些發熱,他哽咽道:“是,君上放心。”

範雎想,他上半輩子遭遇的困難,一定都是為了和君上相遇而鋪墊的磨難。

君臣二人含情脈脈地對視,伺候的宮人抬起頭瞅了一眼,然後迅速垂下腦袋,悄悄搓著自己胳膊上生出的雞皮疙瘩。

來了來了,君上和相國又開始互訴衷腸了!

……

上黨郡,王齕得到秦王的命令後鬆了一口氣,拔營認認真真攻打上黨,準備打完上黨就給廉頗一下狠的。

他隻需要做出凶狠地壓製趙軍的姿態,讓趙國國內以為廉頗是膽小避戰,剩下的就看應侯和武安君了。

邯鄲,秋收已經結束,但這次冬小麥沒能及時種上。

一年兩熟黍麥輪作需要大量勞動力,還需要足夠的肥料增補土地的肥力。現在邯鄲人口稀少,沒有足夠的人力來種植冬小麥。

朱襄故技重施,希望貴族能派遣門客和私兵幫忙。但冬季嚴寒,施肥和耕地比收割也要臟累許多,這次就算荀子也出馬了,仍舊沒能勸動貴族。

貴族的門客幾乎都是士子,士子也是低等貴族,和平民地位完全不同。讓士子幫忙收割已經讓士子被折辱過一次,讓他們耕地施肥澆水,那就恐怕要氣得一些士子自殺了。

現在士子的氣性都挺大的。

朱襄無奈,隻好增加土豆的種植麵積。

土豆就算不精細種植,隻是發芽後埋進土裡,也能有些收獲,總比什麼都不種好。

可正當朱襄推廣土豆種植時,卻被趙國官吏告了。因為土豆有毒,朱襄推廣土豆是用毒物擠占良田,對趙國有害。

趙國官吏認為,應該在田間種植牧草。這樣既能支援前線,又能肥地,來年的黍稷才會獲得豐收。

趙國不缺乏了解農事的官吏。這個官吏的狀告得到了了解農事的官吏一致認可。

他們都認為朱襄空有會種田的名聲,其實隻是一個沽名釣譽之人。他欺騙了農人,賺取了良好的名聲,隻是為了求得更大的官做。

現在朱襄終於露出了馬腳,居然用毒物擠占良田,影響趙國接下來的收成,浪費趙國良田的肥力。這樣隻知道為自己攬名聲,而危害趙國利益的人,應該被處死!

朝堂上下都在抨擊朱襄,趙王認為言之有理。

看在藺相如和在前線征戰的廉頗的份上,且趙王已經知道朱襄是秦國質子的舅父,若殺了朱襄,趙王一時半會兒想不到讓誰去收養秦國質子,所以放過了朱襄,隻讓朱襄出錢贖罪,沒有懲罰朱襄。

藺相如差點氣得吐血,要進宮與趙王理論。

朱襄勸住了藺相如。

“他們說得沒錯,如果不在乎這些平民的死活,平民確實應該種能喂飽戰馬的牧草,而不是種會消耗肥力且不能喂馬的土豆。”朱襄沉聲道,“而且我的名聲已經引起了朝中貴族的嫉妒和警惕。藺公若去找趙王辯解,恐怕他們會更加厭惡我。”

朱襄釋然地笑道:“我能做的都做了,民眾也已經悄悄種好了可供果腹的土豆。就這樣吧,再鬨下去,我擔心他們會禁止民眾種植土豆,命令平民把有毒的土豆都拔了。”

藺相如沉默了許久,老淚縱橫:“朱襄,待政兒離開趙國的時候,你也一同離開。政兒是秦國宗室,他比我更能護住你。”

藺相如死心了。

這樣的趙國,根本不配擁有朱襄!

“秦國也不一定好到哪去。”朱襄卻十分消極,“秦國也有貴族,也不一定在乎平民的死活。他們也或許更樂意平民在良田裡種牧草,而不是種救荒的糧食。”

“唉。”藺相如拍了拍朱襄的肩膀,將想說的話咽下去,轉移話題道,“我來出錢。”

朱襄雖然很想拒絕,但最終他還是接受了藺相如的好意。

趙王讓他出千金贖罪。他就算把政兒的私房錢賣了,也湊不夠這麼多錢。

不過朱襄也湊了八十金出來,這是他能迅速湊到的所有的錢了。除了住的房子、政兒的私房錢和友人贈送的禮物,他能賣的都賣了。

嬴小政抱著朱襄的手臂哭道:“不用給政兒留錢!”

嬴小政再次把父親的玉玦掏出來:“這個賣掉!”

朱襄揉了揉嬴小政的腦袋,道:“不行。政兒的錢留著,以後政兒來養舅父舅母,好不好?”

嬴小政哭得撕心裂肺。

他聽到舅父差點被殺,就害怕得好幾日睡不著。現在家裡的東西都被變賣,屋裡變得空空蕩蕩,嬴小政難過極了。

他好不容易擁有的家,屋裡好多東西上都留有他亂刻亂畫的印跡。全都沒了!

雪也不住垂淚。

一家人好不容易過上了安穩的生活,怎麼突然就變得岌岌可危了?

朱襄哄了嬴小政,又去哄雪,急得自己都來不及鬱悶了。

其實發生這種事,朱襄反而鬆了一口氣。

沉甸甸的重擔壓在他的肩膀上,他想做什麼卻很難做到。現在趙王免了他的官職,也免去了他的責任。雖然這樣隻是逃避,很不高尚,但朱襄確實卸下了精神上的重負。

逃避雖然可恥,但真的很舒服。朱襄本就不是多高尚的聖人。

朱襄需要用千金來買命,藺相如和李牧得知此事後,都趕緊讓人送來黃金。荀子、相和和許明也送來錢財,連清貧的蔡澤都不知道從哪找來十金。

這些就罷了,朋友之間的感情債可以慢慢還。讓好不容易精神重負少了一些的朱襄,精神壓力又大起來的是,附近的農人和小商人不知道從何得知了此事,居然都捧著不多的錢財要幫朱襄贖罪。

朱襄不收,這些人就在晚上悄悄把錢幣包好,從朱襄家的圍牆外扔進去。

朱襄一覺睡醒,牆根處就多了許多錢。

他看著牆根處被扔進來的錢,皺眉沉默許久。

嬴小政抬頭看著舅父眉間的皺紋,感覺舅父好像幾天之內,老了很多很多。

“政兒。”

“嗯?”

朱襄道:“沒什麼。”

朱襄本想對嬴小政說,記住這些人的恩情,以後對他們好一些。

但他沒能說出口。

這些人的恩情是對自己的,不是對政兒的。該還這些情誼的人是自己,不是政兒。

朱襄感覺自己就像是掉進了蜘蛛網裡一樣,他越是掙紮著想要往外跑,就被這些蛛絲束縛得更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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