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果醬蒸蛋糕(1 / 2)

朱襄交夠了罰金, 被免了官職,朝中仍舊有人盯著他這個名聲越來越大的平民。

為了安全,他連藺相如封地裡的農事指導工作都停了下來, 每日閒在家裡,要麼和嬴小政一起聽荀子授課,要麼捏著毛筆, 用他除了端正之外沒有其他優點可言的毛筆字,記載自己在農事上的心得。

朱襄在家中憑著想象,琢磨這個冬季邯鄲的農人們可能會遇到怎樣的困難, 然後將自己思索出的解決方法寫在紙上,交給許明。

“老許, 你是農家人吧?”朱襄問道。

許明這次沒有隱瞞:“我是。”

朱襄道:“我知道農家不是為了種田而聚集在一起, 而是在朝堂上為農人爭取利益。但你們有人脈, 又懂農事, 請幫我這個忙。”

許明雙手接過朱襄遞過來的淡黃色粗糙紙張, 道:“農家就是農人,農人就是種地的人,沒有比種地更重要的事, 朱襄公請放心。”

許明離開之後,朱襄又找到相和,拿出了耬車、鋤頭、鐮刀種圖紙。

腳耬車是漢武帝時期的發明, 鋤頭在漢朝時形成將柄加長刃加寬的模樣,鐮刀也是在漢朝形成了延續至現代的模樣。

這種在現代工業時代到來前延續了幾千年的農具,都是在兩漢時期就定型了。沒有一個大一統的時代,平民們就沒有餘力去改進農具,提高生產力。朝廷也沒有能力去推廣這些農具。

朱襄知道這些農具無法推廣,他隻是希望相和能做一些新式農具出來, 讓自己的鄰裡先用上。他沒有拿出曲轅犁,是因為現在趙國沒有足夠的耕牛,用不上牛犁。

“圖紙你拿著,無論在哪個國家,隻要有機會,你都把它們傳出去。”朱襄道,“這些圖紙隻是一個思考方向,具體怎麼改良,還得你和墨家的工匠自己琢磨。我知道你們和農家不是很合得來,但這件事上,希望你們能合作。”

相和這次沒有否認自己是墨家人。他道:“沒有農人耕地,我們怎麼用自己的手藝活換取糧食飽腹?朱襄公放心,這種大是大非上,我們沒有門第之見。”

朱襄作揖道謝。

許明等人代替朱襄幫農人解決耕種難題,相和等人拿著朱襄有些抽象的圖紙琢磨改良農具,荀況有些不滿。

他嘀咕,我儒家難道就沒事可做嗎?!

但他是長者,不願直接去找朱襄要活乾。於是荀況就催促蔡澤去問朱襄。

蔡澤有些無語。他不是儒家人啊,為什麼他要幫儒家做事?荀子你有那麼多跟隨你的儒家弟子,找他們啊!

蔡澤心裡雖然嘀咕,對荀況一個反對的字都不敢說,隻能委屈地對朱襄旁敲側擊。

朱襄道:“儒家能乾什麼?你這話可不能被荀子聽到了,他會用寬劍拍碎你的腦袋。”

蔡澤:“……荀子不會這麼殘忍。”

朱襄嚴肅道:“不,荀子肯定會。你知道什麼叫做以理服人嗎?隻要打得對方說不出話來,就……蔡澤,你臉色怎麼這麼難看?”

蔡澤顫顫巍巍伸出手指,指向半敞開的窗戶。

朱襄回頭一看,荀況正兜著手,從窗戶縫裡看著他。

朱襄立刻從凳子上跳了起來,妄想奪門而逃。

自從家裡有了凳子,荀況又不反對他坐凳子後,朱襄就不喜歡跪坐了。現在他腿一蹬,跑路的速度飛快。

他速度再快,也快不過蔡澤賣友的手。

蔡澤伸出他罪惡的右手,拽住了朱襄的袖口。朱襄衝得太快,衣服差點被蔡澤扯下來。

荀況笑得露出一口保養得很好的牙齒:“你繼續說,我聽著。”

朱襄抖抖索索地向荀況道歉,還輕輕抽了自己嘴巴一下。

荀況冷笑:“你說得很有道理。”

試圖給蔡澤灌輸《掄語》的朱襄拚命狡辯。沒道理,我一點道理都沒有。蔡澤你放手!

蔡澤默默拽緊朱襄的袖口。

放手是不可能放手的,你都說了荀子會用寬劍拍碎我的腦殼,我怎麼敢放手?

“我還以為你被免官之後,心情會很差,沒想到你還是這麼富有生氣。”荀況繞到門口走進來,手仍舊揣在袖子裡,沒有掏出寬劍拍碎朱襄胡言亂語的嘴。

朱襄不好意思道:“心情肯定不好,但日子還得過下去,老板著臉,不就讓關心我的人心情也不好了?”

荀況欣慰道:“你能這麼想,很好。”

他還擔心朱襄年輕,撐不住事,熬不過這次磨難,變得落寞頹廢。沒想到朱襄比許多年紀大他許多的人更堅韌,不僅沒有自暴自棄,並竭力繼續做著自己力所能及的事,還有心情開自己玩笑。

“墨家和農家,你都為他們找了事做,怎麼,看不起我儒家?”荀況看著朱襄的精神狀況不錯,心想自己不能比朱襄這個小年輕還矯情,便不再顧忌臉麵,直言問道。

朱襄把腦袋搖得像撥浪鼓:“不不不,我早就想找老師幫忙,隻是不知道如何開口。”

荀況問道:“什麼事?你還不好開口?”

朱襄乖乖跪坐到荀況麵前,道:“儒家推行禮,貴人都會養儒家的門客製定禮儀。我想讓儒家的師兄們將我的名聲傳到那些貴人耳中,讓貴人們認可我的名聲。”

荀況知道朱襄為何說不知如何開口了。為自己求名的事,以朱襄的性格,確實不好開口。

“你想繼續做官?”荀況問道。

朱襄道:“無論是否繼續做官,我都需要揚名。”

朱襄想通了。他如果繼續逃避下去,連身邊的鄰裡鄉親也救不了。他想報答鄰裡鄉親的恩情,所以得抓緊時間揚名。

荀況道:“你知道你這樣做會很危險嗎?”

朱襄道:“我懼怕危險。”

荀況愕然。

蔡澤問道:“朱襄,你是不是想說你不懼怕危險,說錯了?”

朱襄搖頭:“不,我沒說錯。我懼怕危險,所以我清楚這樣做的後果。”

朱襄組織了一下語言,道:“我剛在民間有了些許名聲,趙國朝中就有人嫉妒我,恨不得我被殺。朝中高官的位置,就像是種植黍稷時挖的坑,每一個坑隻有有一株黍稷。士人繁多,能種出黍稷的坑本就不多,哪有我這種平民的位置?”

“再者,天下人對出身都很重視,我聽聞就算先祖顯赫、現在家世落寞的士人在朝中都會被歧視,何況我這種連姓名都是自己取的人?我得勢的時候,就是危險到來的時候。”

朱襄很清楚這一點,所以藺相如一頭熱地為他求官,他卻一直在擺爛扯後腿。除了種田的本事,他其他能力都藏了起來。

朱襄以為自己藏得很好,其實藺相如早就發現了。隻是藺相如以為朱襄是因謙虛,或者因太過年輕對自己的能力心中沒數。他不知道朱襄是故意藏拙。

這個時代的人,哪怕是王公貴族又能讀多少書?現代人不一定比古代人聰明,但也不能妄自菲薄。

朱襄身為青年教授,讀過的書比當世一些大賢還多得多。他或許心眼上比不過彆人,在官場上恐怕會被人吃得連骨頭都不剩,但論實乾的能力,哪怕是治理百姓甚至帶兵打仗,朱襄可能都能算中等偏上。

至少,他懂得一個優秀將領的起點不是熟讀兵書,而是練兵。

隻是在這個時代,庶民的本事越大,被殺的概率就越高。朱襄很珍惜自己這條命,珍惜他和雪的這個家,沒打算找死。

“你既然知道危險,為何還要求名?”荀況眉頭緊皺,“求名很容易,求得名聲後,你要如何自保?”

朱襄道:“等求得名聲之後,我就知道如何自保了。老師放心,我有分寸。”

荀況可不好騙:“你先把你的分寸和我說說。”

朱襄深呼吸了一下,腦筋急轉彎:“等有了名聲之後,我先做出一番功績,再在趙王賞賜我的時候主動辭官,隱居深山,隻在趙王需要我的時候出來。這樣我既能發揮本事,也能讓其他貴族心安。”

荀況仍舊眉頭緊皺:“你確定你這樣做,真的能自保?”

朱襄道:“我好歹還有政兒這個護身符。身為秦國質子的舅父,隻要我懂進退,趙王不會太為難我。若我出事,趙王從哪再尋一家合適的人養育政兒?”

荀況這才勉強被說服:“既然你已經想明白後路,我會為你揚名。你想揚哪方麵的名聲?種地的名聲,趙王並不重視。”

朱襄道:“我可以與人論兵,也可以與人論政。”

荀況深深歎了口氣,道:“你終於要顯示出你的王佐之才了嗎?但我不認可你在趙國展現你的王佐之才。你為何不隨政兒回秦國之後再嶄露頭角?”

朱襄俯身叩首道:“請老師幫我。”因為來不及了。

荀況知道朱襄心裡還藏著事。但朱襄仍舊說服了他。

荀況思索朱襄之後可能遭遇的困境,認為以朱襄目前的條件自保綽綽有餘。而且朱襄十分重視雪和政兒,肯定不會亂來。

朱襄急需求名,荀況便同意了。

荀況以為,朱襄如此急迫,一定是因為擔心趙國現在種田的勞動力不夠,如果再任由趙國官吏亂指揮,明年會餓死更多的人。朱襄不想錯過明年的春耕。

藺相如得知此事後,也以為朱襄如此急切是因為春耕。

鄰裡鄉親生活如此貧苦,還在夜晚悄悄將家裡不多的錢幣投擲進朱襄家中。朱襄心善,不願意待在家裡躲避災難,想再為鄰裡鄉親拚一次。這很符合朱襄的性格。

嬴小政夜晚進入夢境房間後努力思索,也以為舅父肯定是如此想法。

他想著會為他編織草玩具的農人們,老氣橫秋地連連歎氣。

連自己都想著等滅趙之後,要對藺相如封地的平民好一些,減免他們一兩年的稅賦。舅父心善,肯定就更急切地想幫助這些平民了。

儒家是春秋戰國著名噴子,也是戰國中能與縱橫家們撕逼的強大說客。

無論儒家學子信不信荀子那一套說辭,但荀子作為儒家目前資曆最老、名聲最大的人,他寫信請求儒家其他子弟幫忙舉薦一個人,這等舉手之勞,不會有人拒絕。

何況朱襄在民間的名聲確實很好,儒家弟子也早有耳聞。

蔡澤也寫信給與自己關係不好的同門。他不是舉薦朱襄,而是吹噓朱襄,說朱襄比這些同門強多了。可惜朱襄不肯離開趙國,否則其他六國的賢明君王見到朱襄,一定會奉朱襄為上卿。

廉頗得知此事後,雖然不知道為何朱襄突然想揚名,但看在自己順手牽走了朱襄家不少牲畜的份上,廉頗也寫信回邯鄲,和同僚們吹噓,朱襄確實知兵,我教的!

邯鄲城中有李牧的熟人,寫信詢問李牧此事。李牧想起朱襄曾說過關於士氣的話,斬釘截鐵地回複,對,朱襄知兵!

朱襄身邊那些引而不發的關係網突然發動起來,朱襄原本隻在民間流傳的名聲,一下子進入了貴族階層的視野中。

他的名聲就像是烈火烹油一般猛烈燃燒起來,刺目極了。

朱襄家中迎來了不少不忿朱襄名聲的人。

他們與朱襄論道、論證、論兵。朱襄來者不拒,一一接待。

從天空上的日月輪轉,到地麵上山川河流的走勢;從皇五帝的傳說,到春秋戰國各國政治得失;從排兵布陣的軍勢推演,到如何讓每一個士兵學會令行禁止……朱襄端坐在席上,與絡繹不絕的士子舉盞辯論,無所不知,無一敗績。

甚至連名家詭辯的人都敗在了朱襄的辯證法上。

這個時代的詭辯,也是哲學的一種。考研考博的政治學中,早就將幾千年古今中外的哲學辯論揉碎了塞進了課本中。而朱襄那張能爭取到課題支持和科研經費的嘴,本就不可能笨拙。

如果遇到朱襄辯論不贏的事,朱襄就會將話題轉移到那些人不知道的領域,狡黠地利用自己比這個時代的人更廣闊的知識麵進行降維打擊。

如果隻論辯論,現代經過了高等教育的人是不會輸的。因為這個時代的人的哲學思想結晶,也在後人的課本上。

朱襄就這樣猛烈地燃燒著,仿佛夜間明亮的篝火。他的光芒終於引起了趙王和平原君的注意。

平原君趙勝雖然見識淺薄,但他在納諫上,特彆是納有名望的人的諫言上,做得比趙王,比當下許多國君都好。

趙勝發現自己小瞧了朱襄的能力,親自登門拜訪,與朱襄煮酒論道。

在與朱襄論道了大半日之後,趙勝不顧自己趙國宗室的身份,作揖承認自己小看了朱襄。

“我會向趙王推舉你,就像是推舉馬服君一樣!”趙勝將朱襄與馬服君趙奢相提並論,可見心中已經被朱襄折服。

朱襄恭敬回禮:“我願意效仿馬服君,為趙國鞠躬儘瘁,死而後已。”

這個時代還沒有《出師表》,但“鞠躬儘瘁、死而後已”八個字,趙勝聽得懂。

他十分感動,立刻進宮將這八個字告訴了趙王。

但趙王仍舊很猶豫:“朱襄之前還被人進言說有罪,現在他怎麼又成了大賢了?”

趙勝道:“我聽聞,朱襄之前被人詬病,是因為土豆有微毒,又耗費地力,所以掌管農事的官員不理解朱襄的做法。朱襄說,巴蜀有一種叫蒟蒻的植物,全株有劇毒,但根莖用灰汁蒸煮就會變成美味的食物。還有許多鳥獸生吃有毒,煮熟之後皆是美味。彆人不理解他為何讓百姓在門前屋後種土豆,是因為他們不了解土豆如何蒸煮才能食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