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果醬蒸蛋糕(2 / 2)

“朱襄還說,我們將青壯男性征發去打秦國,地裡勞作的人不足。沒有人勞作,田地的肥力就不會被消耗。土豆若隻丟進土裡,不需要過多侍弄,也能長出能吃的草根。等打仗的人回來了,再換回黍稷不遲。”

聽了平原君趙勝的話後,趙王仍舊很疑惑:“聽上去很有道理,但朱襄為何之前不為自己辯解?”

趙勝道:“君上,朱襄之前隻是一介會種地的平民,他的辯解,他人不會聽,更不會信。如今朱襄顯示出他的本事,我們才會聽他的辯解啊。”

趙王再次覺得平原君言之有理。隻是他剛免了朱襄的官職,短時間內重新提拔朱襄,好像是打自己的臉。這讓愛好麵子、年輕氣盛的趙王有些不樂意。

這時候,因阻止趙王接收上黨而被冷落的平陽君趙豹,時隔許久再次進言。

他提醒趙王:“雖然朝中沒有太多人知曉,但君上肯定知道,朱襄乃是秦國質子的舅父。他之前不展露自己的才華,在趙國和秦國兩軍對峙的時候突然展露自己的才華,試圖為自己求得官職,君王不得不防啊!”

趙王正愁要找什麼借口拒絕平原君的舉薦,聽到趙豹的話之後,趙王立刻高興道:“沒錯!寡人正是擔憂這個!朱襄可用,但不能現在用。等寡人得到上黨,秦國退軍之後,再用他不遲!”

趙豹道:“君上,雖不能立刻用朱襄,但也應該給他一些安撫,讓他知道君上重視他。”

隻要不立刻打自己的臉,趙王很慷慨。他不僅立刻將朱襄被罰沒的千金送還,送給朱襄許多錢幣、車架、牲畜和奴仆,還給予了朱襄等同於趙國下大夫的特權和俸祿。

此時國君之下,官職比較籠統,隻分卿、大夫、士,每種官職各分上中下等。之後職位逐漸具體,官員也會另兼卿、大夫、士的官職,以區分自己在官場上的品級。

比如藺相如和廉頗一文一武,職責不同,但他們都是上卿。

朱襄原本被免除的官職,級彆隻是“下士”,勉強進入了戰國的貴族階級。

現在趙王雖然沒有給朱襄任命新的官職,但許諾給朱襄“下大夫”的待遇,朱襄就已經屬於“下大夫”這個中等貴族階層了。

這一點如同齊國當年創辦稷下學宮,隻要被齊王認可的學者,都是“上大夫”待遇。那些學者雖沒有“上大夫”的官職,但在各國遊曆時都被認可為“上大夫”。

趙王給了朱襄“下大夫”的待遇,就是以趙國國君的身份認可了朱襄的才華。朱襄的名聲更上一層樓,連其他六國都有所耳聞。

朱襄的名聲傳到鹹陽時,王齕剛攻克了上黨。攻克上黨的捷報與朱襄的名聲一同傳入了秦王的耳中。

秦王驚訝,召來子楚,詢問道:“你說朱襄擅長種田,怎麼沒和寡人說,朱襄還擅長治民領兵,有王佐之才?”

子楚比秦王更驚訝。他比秦王更關心邯鄲,在秦王得知消息前,他就已經知道了朱襄在邯鄲揚名的事。秦王詢問他時,他已經琢磨了許久。

“君上,朱襄卻有王佐之才,但朱襄沒有王佐之智。為保全性命,他一直都不肯展露自己所有的才華。”子楚道。

秦王疑惑:“何為有王佐之才,沒有王佐之智?”

子楚拐彎抹角給秦王解釋了許久,並以朱襄平日舉止談吐實例佐證,終於讓秦王明白了自己的意思。

朱襄確有王佐之才,給他一個王,他肯定能輔佐好。

但輔佐君王不僅需要才華,更要有能與朝臣爭鬥,保全自身的本事。朱襄沒有這個本事。

朱襄不僅心善,不可能為了權力與他人爭鬥,他還是一個很容易被“欺之以方”的君子。他如果進入朝堂,政敵給他設置陷阱,一設一個準。甚至朱襄知道這是陷阱,為了保護他人,他都有可能自己跳進去。

“無論是縱橫遊說,還是帶兵打仗,或者是治理一方,七國有的是能做這些事的人才。但能讓平民田地增產的大才,隻有朱襄一人。”子楚很清楚摯友的優缺點,“讓朱襄站在朝堂上當王佐之才,是讓老鷹去打鳴,讓駿馬去耕地,用天下最鋒利的名刀名劍去割黍稷。能用是能用,但是大材小用。”

秦王明白了子楚的諫言:“確實如此,朱襄若在秦國,寡人定會讓他隻用操心農事,不被其他俗務影響。聽你的話,朱襄知道自己的弱點,所以故意隱藏才華,隱與藺相如門下。為何朱襄現在會主動尋求名聲?這對他有害無利。”

子楚道:“孫兒也想不明白。朱襄若想出人頭地,大可等到與政兒回秦國後。他是秦國宗室外戚,怎麼也比在趙國安全。雖然朱襄可能不知道政兒什麼時候才能回秦國,但以我對他了解,他不慕名利,不應該如此急躁。”

秦王沉思了一會兒,猶疑道:“他知道自己不擅長與人相鬥,卻偏做不擅長的事。這有些像是你剛才所說的,明前方是陷阱,還要非往下麵跳。”

子楚猛地睜大眼,背不由挺直,冒出了一背的冷汗。

秦王問道:“你想到了什麼?”

子楚嘴唇翕動,半晌說不出話。

他雙手握拳,猛地一砸雙腿,居然連在祖父麵前的儀態都顧不上了。

“朱襄他……”子楚心中有了模糊的念頭,卻不敢置信,“朱襄難道已經察覺應侯的離間計,想要代替趙括去長平?!”

秦王沒有責怪子楚的失態。

他知道朱襄在子楚心中的地位,就像是範雎在他心中的地位。子楚失態情有可原。他作為祖父,孫兒這點情緒泄露,他不會在意。

秦王垂眸:“不,如果他真的是你口中那樣的大才,他應該清楚,無論他的名聲再響亮,趙王也不可能讓他領兵。他不僅是平民,不能讓趙國將士信服,他還與你有親,遲早會歸秦。以趙王心胸,不會讓半個秦人領兵與秦國打仗。”

子楚抿了一下嘴,嘴唇因過分擔憂而蒼白:“孫兒想不明白朱襄為何做這取死之事!”

秦王安慰子楚道:“或許他對趙國失望,想博得名聲,讓寡人看在他的顏麵上,將政兒早日接回來。隻要他入秦,在趙國引起的他人的嫉妒,就不會傷害到他。”

子楚道:“有可能!不,他一定是這麼想的。朱襄極重家人,他一定是想為家人留後路,才行此險招。”

秦王繼續安撫道:“你且放寬心。待趙國戰敗,我就立刻讓趙王送還質子,讓你和朱襄團聚。”

子楚立刻伏地感謝。

秦王又安慰了子楚幾句,才讓子楚離開。

子楚剛離開,秦王就轉頭問道:“先生,寡人對朱襄越發好奇了。”

範雎從屏風後麵走出。

他雖然警惕白起這等朝中重臣,但對朱襄這樣的年輕人並不在意。如他的君上所說,待朱襄的資曆和功勞到了可以威脅他地位的時候,他估計都過世了。朱襄是君上留給公子子楚的人,他不僅不會嫉妒,還會幫君上悉心培養這位未來的輔政重臣。

“我也對他越發好奇。”範雎道,“莫非他真的是想用自己的才華,讓君上幫他早日回秦?若是這樣,他還挺狂妄,很不錯。”

範雎得知朱襄的事後,對朱襄好感不深。範雎是一個鋒芒畢露,睚眥必報的人。朱襄過分低調和忍讓的態度,讓範雎有些看不上。

現在的朱襄,倒是讓他有了些許好感了。

雖然朱襄這麼做,確實將自己處於危險的境地。但有才之人為了展露自己的才華,冒些險算什麼?以前朱襄隻是有才之士,現在的朱襄在範雎眼中才是有誌之士。

範雎道:“君上不用擔心,我派人去邯鄲離間廉頗時,也會讓他們保護好朱襄和公子政。”

秦王起身執著範雎的雙手,感動道:“寡人還是得依靠先生啊。有先生這一席話,寡人才放心!”

宮人默默縮了縮脖子,藏起了自己脖子上的雞皮疙瘩。

來了,又來了,君上又在對著相國抒發感情了。

……

朱襄一番高調之下,雖得到了“下大夫”的待遇,但仍舊沒能做得有實權的官。

藺相如氣得大病一場,把朱襄嚇得衣不解帶地侍奉藺相如。

“藺公!現在趙國和秦國正在交戰,趙王不用我很符合常理,藺公彆生氣,我都是下大夫了,以後官職隻會比這個更高。”

在朱襄的寬慰下,藺相如咬牙從病床上爬起來:“對!我不能病,我還要護著你走入趙國朝堂!”

“是,我全靠藺公保護了。”藺相如憋住了這口氣,朱襄再次努力把藺相如的身體養好了。

藺相如府上的醫者十分驚異,天天圍著朱襄探討醫理,認為有良醫的潛質。

朱襄隻好和藺相如府上的醫者扯一些“身體和心情的關係”,將醫者糊弄過去。

行醫治病什麼的,他是真的不擅長。藺公明顯是因他而起的心病,他才能讓藺公身體恢複。若換做其他真的得病了的人,朱襄也無能為力。

藺相如病體微愈後,朱襄回到家閉門謝客,休息了幾日。

嬴小政爬到午睡的朱襄肚子上,委屈道:“今日舅父有空陪政兒讀書了嗎?”

他說完,在朱襄肚子上踩了兩腳。

朱襄將嬴小政撈到懷裡,捂著肚子呻|吟道:“最近舅父太忙,冷落了政兒,舅父道歉。舅父這就陪政兒讀書。”

在門口等著嬴小政把朱襄踩醒後,雪才走進門:“自從政兒生辰之後,你老把政兒丟給我帶,都不陪政兒玩耍了,政兒很想念你。”

雖然今年家中氣氛緊張壓抑,朱襄還是為嬴小政過了生辰。

這次生辰沒有大操辦,朱襄隻使了渾身解數為嬴小政做了一桌好吃的,還特意為嬴小政做了果醬蒸蛋糕。

為了幫藺相如養好身體,朱襄暴露了自己當世“美食烹飪家”的本事,一頓飯吃得嬴小政在地上打滾,想多吃一個蒸蛋糕,差點在生辰時挨一頓舅母的拍屁股。

朱襄擅長烹飪美食的名聲也傳到了趙王耳中。

他為趙王烹飪了一頓美食後,趙王詢問朱襄是否願意入宮為禦廚。

這次趙王沒說讓朱襄當寺人,不過朱襄還是拒絕了。

朱襄說誌不在此。他願意為趙王培養禦廚,並且趙王想吃什麼新奇的東西,他隨叫隨到。

因朱襄這一手廚藝,趙王對他親近不少。

不過朱襄進宮為趙王做飯,再次讓他遭遇了責難。趙王的近臣向趙王進言,擔心朱襄在趙王的食物中動手腳。為趙王做飯的人應當是趙王最信任的人,朱襄和秦國宗室有關係,顯然不應該是趙王信任的人。

趙王隻好打消了讓朱襄多多進宮為他做飯的念頭,隻讓朱襄進獻食譜,讓宮中禦廚為自己烹飪美食。

邯鄲人都歎息,朱襄公再次失去了成為趙王近臣的機會。

嬴小政生辰後,朱襄以自己太忙碌為借口,讓雪每日陪伴嬴小政。連晚上睡覺時,他都多在書房燃著油燈書寫種田心得,讓雪和嬴小政先睡。

雪與嬴小政越來越親近。嬴小政已經敢在雪懷裡撒嬌耍賴,連有時候頑皮過了被雪打手板心或者大屁股,都不懼怕了。

嬴小政已經發現,舅母雖然手舉得老高,但打下來的時候非常輕,舍不得把自己打疼。就算當時有點疼,睡一晚上,第二日紅腫就消退了。

聰明的孩子總是很快就明白什麼叫有恃無恐。嬴小政已經開始試探雪的底線,在挨揍的邊緣反複橫跳。

隨著相處時間的增加,雪也對嬴小政越來越親近和寵溺,現在都指揮嬴小政去踩午睡的朱襄的肚子了。

朱襄看著雪看向嬴小政的眼眸中展露出的親近慈愛寵溺,嘴角略帶酸澀的笑容轉瞬即逝。

朱襄陪嬴小政看了一日書,又將嬴小政丟給了雪帶。

他將自己關在書房,繼續書寫和整理自己的種田心得,以及天下一統後如何讓百姓休養生息的諫言。

這些,他都將留給政兒。

隨著朱襄桌邊的紙製書本越摞越高,時間步入了四月。

長平之戰爆發了。

廉頗且戰且退,將秦軍牢牢擋在了丹河東岸。

秦軍猛攻不下,廉頗不僅避戰不出,還在壁壘上烤土豆,嘲諷秦軍吃不飽。

“你們打了快年仗了,糧草吃得差不多了吧?你們兵卒在秦國中的家人是不是都快餓死過半了?長平有什麼好,種個土豆都長這麼小,打下來也沒多大用處,不如退兵吧。”

王齕氣得不住冷笑。長平沒什麼好,那你們趙人橫插一杠乾什麼?!等趙王把你換走,我看你們趙軍還怎麼猖狂!

廉頗避戰不出時,範雎派往邯鄲的人終於動作起來。

他們揮金如土,不斷為趙括造勢。

秦人先在邯鄲重提已經病故的趙奢的功績。趙惠文王時,趙國軍隊已經比秦國弱,幾乎沒有戰勝過秦國。閼與之戰,全天下人都以為趙國贏不了,連廉頗和樂乘都反對趙國出兵。趙奢卻大勝秦軍,這奇跡的一戰讓他一舉成名。

那時戰敗的秦王,就是現在超長待機的老秦王。

聽聞趙括繼承了其父的領兵才能,從小就接受趙奢的悉心教導,比趙奢當年更加厲害,與彆人論兵從來沒有輸過。

廉頗當年不敢救援閼與,現在又避戰不出。他就是怕秦國,不敢和秦國打,白白消耗趙國的糧草。秦國唯一害怕的就是馬服君趙奢的兒子趙括,害怕趙括再現閼與之戰的奇跡。

“當年閼與之戰,馬服君能打贏必輸的一戰;如今長平之戰,秦軍已疲,又遠離本土作戰,上黨人皆擁戴趙王。趙國占儘了天時地利人和,馬服子定能輕鬆贏得此戰!”

……

朱襄看著麵前倨傲的青年,一時無言。

“聽聞你論兵從未一敗,括特來請教!”趙括敷衍拱手,抬起下巴,用眼角餘光打量這個名聲乍起的平民。

上一頁 書頁/目錄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