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什麼?!”
遠遠的玄彌衝這邊大喊,風浪太大,他根本聽不清青向和時透說了什麼,半身浸在海水裡,正狼狽地招架最先趕來的空喜。
從海平麵掉進海裡簡單,渾身沾濕了再回到海麵就難了。霞柱還不擅水性,能第一時間趕來救人稱得上奮不顧身和信任。青向不得不用手臂攬住霞柱肩膀,另一隻手劃海水,艱難地在漲潮時遊動。
“……有……離……”
“可惡……”滿耳都是呼哧的海浪,還有空喜毫無意義的歡喜大笑聲,玄彌懊惱地咬牙切齒,“根本什麼都聽不到啊!”他恨不得把日輪刀拍空喜臉上,“給我閉嘴!吵死了!!”
“你想知道他說了什麼嗎?求求我啊?”
空喜嬉皮笑臉的功力更甚可樂,讓玄彌額頭爆出一根根青筋。
“看我不卸了你的脖子!臭猿猴!”玄彌咆哮道。
不能砍脖子,把關節卸了總能泄泄火氣。
天空中,積怒看也沒看玄彌,早就目標明確地朝著青向去了。海水裡不能借力還要做霞柱的浮木,青向抵抗地很艱難,手臂早已到了極限,脹痛和酸麻一路蔓延至後腰,人偶的脊柱在入海撞擊下發出抗議的聲響。
還打,還打,把人類引過來了到時候誰都討不著好!
青向臉頭一次黑成鍋底,在海麵漂浮著怒吼:“我說!有大群人類正朝這邊趕!蠢貨!”
他的嗓音填滿了暴躁和憤怒,明麵上是放大音量說給距離遙遠的玄彌,其實是說給他麵前這隻拎不清的鬼。
一旦被人類政權得知有關‘青色彼岸花’的情報,除非‘鬼’毫無顧忌地暴露在大眾之下,否則連鬼殺隊得手彼岸花的可能性都大幅下跌。
在、在吼我嗎?
玄彌被怒吼驚得瑟縮半下。瑟縮完才後知後覺地生氣:我剛剛還來救你!不就是聽不見嗎乾嘛罵我!但青向這句語氣實在太像不死川實彌,居然有種詭異的熟悉感。
結果在場三隻鬼中隻有平日犯渾的可樂注意到事態的嚴重性。
天際線隱約的火光投進可樂視野,他滯在半空,抓狂地撓亂自己的頭發,爪子生生扯下幾大縷。
這次怎麼一堆突發狀況!先是被鬼殺隊得知行蹤,再憑空冒出來一個名不見經傳的隱柱,現在又把一大群人類引過來了!
萬一沒殺乾淨,‘鬼’的存在被人類得知,見不到上弦之一他就要命喪在那位大人手下。
怎麼辦,怎麼辦,是殺光那群人類,還是暫時撤退?
可樂幾乎要把自己的頭頂抓禿。
“卑鄙!”
他隻得衝著海麵撲騰的青向大吼,顧不上被吸引仇恨的積怒,一把風團直接掀了過去,風團掀起劇烈的潮浪,連同積怒一起打翻進海水。
“一直拖延時間等那群人類過來是吧?!讓他們填命,我從沒見過你們這等卑鄙的人!鬼殺隊!可恥!可悲!”
去你媽的吧。
青向想罵人,剛開口又被海水拍回去,加上霞柱死死扯住他的衣擺,無力地隨著翻卷的海浪奔湧。青向不得不回身護住霞柱,把對方肩膀到腦袋的危險部位儘數摟在懷中,防止被海浪中的重物擊打。
在那之前還有窒息的問題,他用兩腳遊動,往海麵夠,左腳卻被一隻冰涼涼的爪子扯住,往下看,積怒那雙陰恨的眼睛正在海水的深處死死瞪著他。
積怒張口,發不出聲,隻從嘴邊冒出一串氣泡。但青向隻看他的眼睛就明白了,後者正恨之入骨地咒罵他‘去死’。
青向懷裡的霞柱已然快支撐不住,漲潮時的海浪本就是地獄的入口,隻要稍亂節奏吐了氣就再也升不上水麵。一串細密的氣泡自青向懷中升騰,他此時才注意到視野越來越暗:漲潮天的烏雲壓住了月光。
積怒不敢在水下用出雷點,卻可以用錫杖的那頭刺向兩人,他不用呼吸,翅膀在此時臨時充當魚鰭,手抓著青向的小腿向上攀爬,不顧蹬踹自己腦袋的另一隻腳。
危險來臨,哪怕喉管和氣管一同嗆入海水,得不到氧氣的呼吸法使用者昏昏沉沉,天生的直覺仍讓時透在關鍵時刻回神,掙紮著扭頭,混沌的視野中心隻有被海水染了深藍的鈍器。
來不及了。
害怕嗎?還是不甘,或者遺憾?
時間太短,錫杖襲來的這不到一秒,時透留不下一瞬掃過的萬千情緒中的任何一個,他隻是靜靜凝視著,被蔚藍浸染的青玉倒映那一點鈍器的尖端,千百次戰鬥留下的本能無法坐以待斃:哪怕喉嚨被擊穿也要用日輪刀砍下眼前鬼的脖子。
隻是比刀刃還快的是自他耳側伸出的手臂。
背向張開的手背代替占據了全部視野,時透看不見也聽不見鈍器刺入手掌,隻看見一團虛渺的紅彩在海水中蔓延、飄散。
錫杖還在前行,粗噸的鈍器勢如破竹般一路刺穿小臂,直到自臂彎處頂出粘了血肉和骨碴的頂端,就在緩緩睜大的青玉雙眼前停頓。
那股混雜在濕鹹氣息中的血腥味無比熟悉。
……哥……哥?
永遠被霧氣遮擋的記憶終於在這瞬間撥雲見霧,在他眼前清晰無比地閃回。
父親離開時絕望的。
母親永眠時悲戚的。
在那座永遠彌漫著濃霧的青山上,日複一日,迷惘的,挫踱的,不知所措的。
用溫暖的手牽引著他,用稍顯嚴厲的話語訓斥他,話語時常在他耳邊回響,卻無論如何也想不起麵龐的人終於回了頭。
——與自己一般無二的臉龐。
‘不要著急,無一郎。’
美麗如白樺樹妖精的女人溫柔的嗓音重又回蕩在耳邊。
‘有朝一日,有朝一日,你終會找回所有丟失的過去,無論是溫暖,遺憾,還是悲傷。’
……有一郎?
身處陌生又熟稔的懷抱,濕鹹氣息彷如曾經的那片霧林,自眼眶滲出的液體填滿青玉寶石,終於在這片漆黑中找回了往日的光彩。
……對啊……為什麼,怎麼會忘記呢?
世界上最親近的另一個自己,宣誓永不鬆開那雙交握之手的鏡麵之人。
絕對不能忘記的,半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