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第十八個樹洞 秋風絲雨(1 / 2)

春早臥室的窗台上是擺了些花草,除去家中下廚常備的蔥蒜,真正能稱得上綠植的隻有三盆,其中兩樣是薄荷和迷迭香,被春初珍偶爾拿來當作西餐的配飾或佐料,還有一盆就是原也拍下的重瓣太陽花——同樣來自春初珍——她閒著沒事就會在拚單軟件裡瞎轉悠,一時心血來潮下單了這株首頁推送給她的,僅需5.8元的“泰國進口”新品種。

可等真正拆封栽種完畢,女人就當上甩手掌櫃,撂在女兒房間朝南的窗戶外不管不顧。反倒是春早,不忘定期給它澆水,寒暑假回家久了也會惦掛起它的安危。

好在太陽花的生命力還算頑強,熬過隆冬,也熬過炎夏,終於在秋分後的花期如約盛放。

春早盯著照片裡粉釉酒盞似的花朵怔神了好一會。

原也怎麼會注意到她的花?

他沒有回家嗎?

不會整個假期都獨自一人待在出租房吧?

不用多此一舉地詢問他緣由和假日的去向,心知肚明,隻是,想到那個夜晚,路燈下形單影隻的少年,心臟的位置就好像被蟄了一下,泛起輕微的刺痛。

決斷似乎變得容易起來,春早迅速鎖定粉色的那隻耳機殼,滿店尋找童越。

春早變得心不在焉,坐在精致的奶茶店裡,麵前擺放著奶油頂如雪塔般美麗的飲品,她都失去了拍照的興趣。

至於童越有一茬沒一茬的聊天,也像是有另一個“自己”在替她在回應。

完全靜不下心。

完全投入不了這個本該鬆弛悠閒,也難得可貴的下午。

原也風輕雲淡的信息,變得像一道無解的符咒,緊緊貼在她背部,如影隨形。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浮躁什麼,緊迫什麼,這麼焦灼難定,急於截止和逃離當前的一切。

她是想要去哪裡。

捱到五點,童越有家庭聚餐,沒辦法在外吃晚餐。兩個小姐妹在來時的地鐵站道彆,目送朋友乘上回程的列車廂,春早垂下左右舞動的左手,抓緊手機,輕車熟路地去找自己的那趟班次。

站在月台旁。

她再次打開扣扣,凝視原也的消息——這條她假裝遺漏到現在的消息。

飛馳的地鐵準點停在她麵前,下車的乘客像被擠壓出卵道的魚籽那般洶湧而出,春早下意識地後退半步,下一刻,她勾回快從肩頭滑落的帆布包帶,轉身彙入人流。

地鐵口外是兩重天,竟已在落雨。

秋雨來急,不猛烈卻密集,雨絲織蓋,整座城市宛若罩上紗衣。

既已下定決心,猶豫或反悔就會顯得多餘,春早憋住口鼻,一鼓作氣衝入雨幕裡。路麵的水窪被少女的帆布鞋踩踏出一簇簇透明的焰火,春早喘著氣停在校門對麵的familymart裡,挑選了一些盒裝奶和零食。

等待收銀員掃碼結算的間隙,她低頭編輯消息發給童越:難得出來一趟,突然不想這麼早回家,我去書店待會,我媽要是給你打電話,你就說我跟你在外麵吃飯。

童越對這種時刻習以為常,回個“OK”,又憂慮道:要是她讓你接電話怎麼辦?

春早:就說我去衛生間了。

“要塑料袋嗎?”收銀員打斷她因扯謊產生的神遊愧疚心。

春早倉促抬眼:“啊,要的。”

再從便利店出來,外頭雨勢漸漲,陰雲遮頂,霓虹將路麵倒映出瀲灩的湖光,不是沒想買把傘,但她看了眼價格又將它放回貨架。

反正隻是去看一眼。

倘若他不在,她就將東西放在客廳裡,再給他發一條足以慰藉的消息,告訴他這個假期也不是那麼的孤獨和難耐,仍有個……“朋友”在關心他;

倘若他在,她就將東西交到他手裡,假意托辭隻是逛街歸來路經此處,手裡的物品也隻是下午溜達時順帶買來的——為了答謝他之前慷慨相贈的零食。

是不是很萬無一失。

春早停在單元門前,簷下雨氣微寒,她卻渾然不知,隻是淺淺地抿高唇角,而後摸出紙巾,將臉頰和頭發擦拭乾爽。失去劉海遮擋,濕噠噠的發頂肯定要比下午坍塌,蓬鬆的裙擺也有了重量,要靠手拉扯開,不然很容易黏到腿上麵。現在的她,很像是十二點後的辛德瑞拉,看起來絕對是一副不忍直視的狼狽相。

恐怕,還更慘。

起碼逃遁的路上,灰姑娘並沒有淋成落湯雞。

不多想,她在心裡將流程重捋一遍:上樓→開門→看看原也→交出東西→道彆。

就這樣,簡單的五步曲,也許連門都不用進。

原也趴在桌邊睡了一覺。窗外的秋風絲雨,肆無忌憚地從紗窗孔灌進來,布簾翻湧,驚擾了沉眠的少年,他撩開眼皮,麵前的卷麵已經被少部分雨點打出不規則的鉛灰水漬,姓名欄後的“也”字也模糊成一片。

他一怔忪,忙從椅子上站起來。

外麵的天已黑透,像是浸飽墨汁的宣紙,剛要兩頁窗扇攏回原處,原也又將它們推回去,探身看了眼右側窗台。

紅陶盆裡的小叢花葉顫顫巍巍,綴滿了水珠,但沒有被風扯斷。

這才插上金屬窗閂,屋內再次變得悶而靜,就像放假後每一個醒來的白天。

他回身整理起桌上有些狼藉的講義。

忽爾,外麵傳來鐵門吱嘎的動靜。

他的房間離門最近,因而這聲音更為清楚。

原也手一頓,皺眉,警覺地走去門邊查探,下一秒,眉心的皺褶儘數撫平,少年錯愕地睜大了雙眼。

鏽跡斑駁的門板像一片半掩的古舊扉頁,故事裡的公主踟躇地探出頭來。微弱的光線如在仙境,她看起來水靈靈的,眼睛是寶石,頭發是綢緞,肌膚是最純淨的雪。

如被扼緊。

男生喉結用力地滑動,該他說話了,卻做不到,艱難如斯。

如果眼神能言語,那一定是瘋狂跳動的字節,就像電腦屏幕裡徹底亂掉的編程界麵。

春早望向半陷在門框裡的高瘦少年,驚訝之後,他神色變得有幾分莫測,似乎也不準備主動開口。

是她的突然造訪太冒昧了嗎,還是她的樣子有點嚇人,確實,環顧四下,客廳沒有開燈,她淡色係的裙子也頗具女鬼氛圍,外加這個風雨交織的暗黑背景環境。

“啊……你在啊。”她完全推開門,微澀地開口。

原也這才回過神來,低“嗯”一聲。

他按開牆邊的客廳大燈按鈕,微微濕漉的穿裙子的少女完全顯印在眼前,比往日的色彩更濃烈,也一覽無餘,他不大自在地彆開眼:“你怎麼過來了?”

隨意地問著。

卻開始在心裡爆粗譴責自己,他承認,他有些卑劣,蓄意博取她的同情與關注,那是他這些年來深入骨髓的本能般的為人處世,他深知自己由內而外的優勢,也清楚怎麼以最快捷也最不動聲色的方式捕獲他人的好感度;他也承認,就是要把那盆花朵那張照片當引線,與她說上話,聊幾句天,來滋養和消磨這個乾枯的下午。

但他完全沒想到她會親自過來。

還遭逢這種見鬼的天氣。

春早小心地觀察他,她覺得原也好像不太舒服,就像此刻陰晦湧動的天。

一定是打擾到他了吧。

她已經想扭頭就跑了。

但壓在心頭的重任還是得完成,不然回去後她可能一宿都無法安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