尖銳的刀尖刺穿了肌膚,沿著十二根金針落處刓下大片的血肉。
聖人心乃天道所賜,巫道人不敢大意,行刀隻能夠小心再小心。
劇烈的疼意逼得洛泠風想要發瘋,恨不得立馬暈厥過去,可過去喝下的藥化作了一股靈力,始終保持著她的靈台清明。
巫道人慢慢地說道:“洛真人,若是摘下聖人心,前期還得用她的鮮血來供養。”
洛衡君漫不經心地應了一聲,他負手站立在閣子中,燭火照在了他的身上,落下了大片的陰影。
聽著他們對話的洛泠風在發抖,她的額上滿是冷汗,體內積蓄的無窮痛苦無處宣泄,她驀地抬起看著洛衡君,眼神沉沉的,像是一柄鋒利的刀刃。洛衡君與她對視,不由得慢慢地笑了起來,他輕飄飄地問:“怎麼一點都不哭了?”頓了頓,他又道,“恨我嗎?那就恨吧。”
這是一場漫長的折磨,洛泠風被困在了閣子中將近一旬。巫道人是個“煉心”的高手,在摘取了聖人心之後,又將自己煉製的那顆心放進了洛泠風,填補了她身軀中的那個窟窿。他看著洛泠風笑,扭曲而又得意的隱秘趣味得到了滿足。欣賞了片刻後,他才扭頭看洛衡君,說道:“洛真人,可以將她的記憶封鎮了。”
洛衡君笑著應了一聲,區區封鎖記憶的手段,他一個洞天境界的修士手到擒來。
思緒沉沉浮浮,仿佛有在無意中被抹去了。那渺茫的歲月像是從指縫間流走的水,用力一抓,什麼都沒有留住。
飄渺的歌聲又起,衛雲疏的意識猛然間從沉睡中驚醒。她時常回憶起過去那段時間,可隔著百年的歲月,有很多的東西模糊不清了,而這次幻神香的曆練間,卻又將那時光反複摹刻,但是她的心魔境裡,為什麼還有洛水宮中的事情?那不是她經曆的,她從哪裡得知?聖人心?是洛泠風的心?那剜心的痛是不是發生在洛水宮的一件真事?她為何從來不知,洛泠風經受過這樣的折磨?越是思索,思緒越是渾噩,而那種尖銳的痛楚也如上漲的潮水將她整個兒淹沒。
等到再睜眼的時候,是八月的落雨天,是充滿了腐臭的溝渠,是年幼的、半僵冷的身軀,在鑽心刺骨的痛意中等死。衛雲疏再一次回到過去的時間裡,她不再掙紮,而是躺在了地上,一點點地回味先前秘境中所經曆的事。如果洛泠風沒有碰到她,如果不需要照顧她,是不是不會被洛水宮的人丟下了?
“小姨,這兒有個人誒?”可清脆活潑的聲音還是傳入了衛雲疏的耳中。
“命不久矣,不必救。”溫丹華的語調很是冷淡。
“不行,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我要過去看看!”
“泠風,那兒很臟,彆過去。”溫丹華的聲音停頓了片刻,最後無奈道,“罷了罷了。”
衛雲疏仍舊被救了起來,帶入了醫館裡。她試圖讓意識變得清醒,可這具身軀根本沒法抵抗席卷而來的困倦,等到再醒來的時候,溫丹華不見了,隻剩下粉雕玉琢般的洛泠風趴在床頭
,一雙天真無邪的眼眸中帶著好奇。
這個時候的洛泠風還沒有經曆半年的流浪生涯,她的臉有些圓,不像後來那般瘦削。她的身上沒有展現出半點的異樣,誰也想不到她懷有聖人心,是天生的修道種子……如果不遇見她,大概就不會有這樣的苦難。衛雲疏渾渾噩噩地想著,她不願意事情沿著過去的軌跡發展,在次日一早被醫館大夫丟出去後,冷硬地拒絕了洛泠風,轉身就走。可此刻的溫丹華已經失蹤了,小小的洛泠風要怎麼辦?她該如何回家?衛雲疏根本沒有辦法將救命恩人就此放下,她一瘸一拐地回到了醫館外,看到了洛泠風茫然地站在街心,眼睫上掛著晶瑩的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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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彆哭。”衛雲疏心痛如刀割,她抬手擦去洛泠風的眼淚,隻能低聲說這兩個字。
她一門心思地想著避開原有的事情,避開那些凶神惡煞的乞丐,避開眉眼間滿是垂涎的惡人……可她一個人能改變什麼?兜兜轉轉還是到了那等境況,唯一的區彆就是她沒有在暴雨夜裡生病昏迷,她跟著洛泠風一起被笑得奸詐而惡心的人逼入了暗巷裡,看到了洛泠風拿刀殺了人。她們沒有再收留其他的小乞兒,可還是躲不開邪修。重要的事情沒有半點變化,洛泠風還是被洛衡君帶回了家。然後她的“眼”落在了洛泠風的身上,看到她再度承受剜心之痛。
在心魔境中浮沉,衛雲疏終於不再躲避,她意識到過去發生過的事情不可能再改變,除了接受以外,她並沒有其他的選擇。
得知這座秘境裡有幻神香的時候,她以為自己會回到被洛泠風和雲中城諸洞天圍殺的那天,沒想到,她其實是困在了八歲的那一年。
她心中最深處的渴望是跟著洛泠風一起走,這樣就沒有分離。
她隨著恩師回到了雲中城中,雖曆經艱險,可日子說起來還算是痛快。洛泠風回家後,卻是要經曆這樣的痛苦。如果她們一直當乞兒,縱然壽數不過百,是不是也能有自在?她怎麼都想不到洛泠風會遭遇那樣的折磨,這是不是她所有恨的根源?她一度以為洛泠風是因為洛衡君的掌控而生出恨意,可那掌控哪裡比得上剜心之痛?她是怎麼忍過那些歲月的呢?
等她到了雲中城,心裡早就隻剩下恨了,沒有誰能夠走入她的內心。衛雲疏的心裡一時間浮出無窮儘的悲愴和蒼涼。八歲那年分道揚鑣,她們走向了不同的路,可她還在希冀著回到從前。現在知道了一切,她又能怎麼樣呢?她到底犯了什麼大錯?五十年沒能破開洛泠風冰封的內心,將自己逼入了絕境,難道如今就可以了嗎?這些事情洛泠風還記不記得?它們是不是也是洛泠風的痛苦之源?她知道後,又能怎麼樣?遍體鱗傷的困獸,在脫籠後,就算有再多的眷戀、不舍甚至不甘,都不會想回去了。
再一次返回過去後,衛雲疏沒再試圖改變什麼。她被洛泠風救下、她跟著洛泠風一起流浪,她在一個風雨交加的日子病得昏昏沉沉,她看著洛泠風拿起刀在臉頰上劃了一刀,她們遇見了邪修,而最終洛水宮的弟子姍姍來遲。洛泠風被她那父親帶走,而她像是一灘爛泥般躺在醫館
裡,等待著不日後出現的雲清子。
可這一次事情有了變化⑥[]⑥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出現的人不是雲清子,而是不周之巔的元英真人。
她成了不周的弟子。她不用去想什麼“雲泥之彆”,不用為平衡雲中城五族做努力,她隻需要將一顆心奉獻給劍道,宗門就是她最有力的後盾。她終於變成了洛泠風話本裡的瀟灑劍仙,一柄劍在手,斬儘不平,天下任我來去。
後來,她在一次落日墳丘的曆練中與洛泠風相逢。彼時,洛水宮當家做主的人是洛泠風的母親溫丹桐,至於洛衡君在一次破境時隕落,而洛泠風則是洛水神宮的少宮主,不出意外的話,她未來將要承繼她母親的位置。那些年的舊事她們都記得,她們說著重逢的喜悅,又在落日墳丘並肩誅殺邪修,那百年歲月帶來的隔閡慢慢地消融,她們比以前更為親近。而後,不周與洛水神宮的聯姻便是順理成章之事。
她走過漫漫的長路,得以與故人重逢,與她相知相愛。
一個生機勃勃的宗門,一個情投意合的道侶,一條看似渺茫卻已經延伸的大道之路……這是衛雲疏幻想中最好的未來了。
可終究是幻夢一場。
她要是困在此中,隻能夠化作幻神香的養料了。
幻境曲折,想讓她陷入回憶中,讓她困於命運中,最後又給她一個“柳暗花明”的結局。
隻是她怎麼能夠沉淪在此間呢?衛雲疏大歎了一口氣,想起了那模糊的飄渺歌聲。
紅塵迷障皆煉藥,我心不死是仙人。
哢擦一聲碎響,某種無形的禁錮悄然破碎。衛雲疏持著拂塵長身玉立,眼前是無邊無際的無邊花海。隻是那籠罩著花海的迷霧散去了,抬眼就望見了聳立的青翠山峰,那不再是虛像,而是秘境之中的實景。
衛雲疏垂著眼睫,將過往的心事藏在了暗角,她一擺拂塵,便徑直往秘境深處飛掠而去。
秘境外。
不周弟子落下的困陣終於被某位精於陣道的修士打破,此時距離不周諸弟子入內已經三天了。眼見著秘境的漩渦入口近在咫尺,早早圍攏到這邊的修士一窩蜂似的往前衝。忽然間,一道高亢的鳥鳴聲響起,天幕上閃爍著五色的光華,卻是一隻鸞鳥拉著一輛金車而來。尚未擠進秘境的修士不由得一默,猶豫了片刻後,後退了幾步,讓開了一條道。
從金車上走下的是一道雍容華貴的身影,眸光清若水,衣上卷流雲。在她身後不遠處,雲中城的世家弟子依次從飛舟上下來。此輩曆來飛揚跋扈,可如今跟隨在了女修的身後,皆是噤聲不語,連大氣都不敢出。
“嘶,那人是誰?”直到雲中城一眾進入秘境中,才有散修低聲詢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