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好了,有人過來了……
不需要再待在這裡了。
直哉愣神之際,懷中的黑發少女也逃也似地推開了他,她在雪地中蹣跚倒退兩步,像是絆了一下,纖細的身形晃了兩晃,險些摔倒。
她的木屐早就不知道掉到哪裡去了,雪白的鴉頭襪也半褪而下,露出霜色的腳踝,在雪地裡比雪更晃眼。
猶如黑夜中一抹丁香色的淡影,她及腰的黑發如雲般、隨行走而搖墜,淩亂地蜿蜒在頸後。
不敢停留、少女踉蹌著向祠堂外麵走去,就仿佛身後有什麼東西在追趕著,濕冷的空氣仿佛夾雜著冰絮,吸進胸腔當中,仿佛五臟六腑都要凍結了。
沒走幾步,身後便傳來青年陰森森的低語。
“不準走。”
聞言,黑發少女腳步不停,甚至一把扯掉頭上的披衣和枯掉的菊花,將其丟在地上。
她一手提起和服衣擺,一手捂住脖子上滲血的傷口,置若未聞般、踏過積雪繼續往前走——
“我都說了,不準走了吧!!”
那陰沉的聲音再度響起,儼然已近在咫尺。
小臂上忽而傳來一陣強烈的拉力,霧枝子隻覺腳步寸進不得,她被扯得後退一步,禪院直哉那張因嫉妒憤怒而扭曲的臉,就這樣闖入眼簾……
在飛舞的落雪間,兄長此刻的表情簡直如發怒的惡鬼彆無二致,
他一把拽住了她的衣領,兩人麵頰迅速貼近,瞬間呼吸可聞,在清冽的冷風中,霧枝子看到了金發青年眼底蔓延的血絲,更嗅到他領口的煙草味,感受到了他因憤怒而無法控製地在顫抖著的手指。
“你他媽以為這是誰在對你說話,我可是好不容易才說出口的!”
臼齒在咯吱作響,他肆無忌憚發泄自己的狂怒,拽住咒靈衣領的手、手背上青筋暴起。
“……賤人!回複呢?為什麼不答應,你怎麼敢不答應!”
眼瞳浮向下,他用那雙陰森的綠瞳盯向霧枝子的眼睛,那視線仿佛徑直落入進少女眼瞳深處,視線交織,當看清她眼底的冷漠,禪院直哉忽而沉默了片刻。
……
片刻後,他幽幽出口。
“你今天……是見了五條悟吧?”
“是因為他,讓你覺得找到靠山了?”
也許是自己都覺得好笑,他嘲諷地“嗤”了一聲,挑眉質問道:
“哈……像他那種玩世不恭的男人能滿足你嗎?”
“你們做到哪一步了?他抱過你了沒,跟處男做舒服嗎?”
霧枝子腦仁一抽一抽地疼,她被迫與其對視,漸漸的,在對方不斷張合的嘴巴裡,背後的一切色彩全都淡入夜色,隻剩下渣哥那張因憤恨而扭曲的臉,在此刻竟然顯得如此醜惡深刻。
……什麼都聽不見了,耳邊像是失真般的老舊收音機、嗡嗡響成一片。
……他知不知道自己到底在說些什麼啊?
對十二歲的妹妹逼婚,要求她在祖宗牌位麵前起誓,逼婚不成,就進行蕩.婦羞辱?
如果麵前的女孩真隻是一個普通的人類少女,無論是心理還是生理上的,這打擊得有多大,絕對會崩潰的吧。這人腦子裡到底在想些什麼啊……這樣做有何意義?禪院直哉根本不是真心愛人,而隻是把妹妹當成一個可以隨意擺弄的玩具。
是了,早就知道了……這家夥是個天生的樂子人啊。
……
“看著你這副平板身材,六眼也能下去嘴——”
雪地裡,伴隨一聲清響,禪院直哉譏諷的話語戛然而止。
啪。
黑發少女高抬起手、狠狠給了他一巴掌。
被這一掌扇得頭一歪,青年視線被迫望向雪地上淩亂的腳印。
舔了下火辣辣的唇角,一點鐵鏽味便在舌尖抿開來了,感受著臉頰上傳來的刺痛,直哉愣住了。
——不知為何,他回憶起了很久以前的那個午後,堂哥甚爾一拳砸中自己麵中的時候,那種猝不及防的心情。
帶著不可置信,金發青年緩緩抬起頭,狹長上挑的綠眸,仿佛掩藏在密林中一輪幽暗的碧色殘月,又好像被激怒野獸的注目。
但迎麵而來的,是妹妹更為凶狠的目光,一巴掌沒完,她便泄憤報複般、不管不顧地朝他撲過來。
直哉下意識伸手抱住了她,妹妹似小炮彈一般砸在他懷中,兩人身形不穩地雙雙向後倒去,以自己作為肉墊墊在底下,他們倒在雪地當中。
法子反客為主騎在他身上,抓起衣領,左右對稱反手又給了他一巴掌。
直哉保持著仰頭的姿態躺在雪地當中,望著靜靜旋轉的夜空,睫毛抖動幾下,他感到有什麼溫熱的血液,正從鼻子裡斜斜流了出來,滴落在雪地裡……
像是被打懵了,幾息後,青年失焦的瞳孔才逐漸有神,而臉上的刺痛感,則不斷提醒著他剛才究竟發生了什麼。
“……艸,媽的,賤人……賤人!”
不可置信、羞恥、惱怒,負麵情緒五味雜陳,幾乎衝垮理智的欄杆。
青年的喉嚨裡發出低沉、憤怒的喘.息,搭在雪地上的手指幾度收攏成拳,屈膝便想要起身。
沒有給他這個機會,如給予敵人最後一擊的毒蛇般,在他剛剛愣神之處,法子已揪住他的衣領,欺身、還以他刺痛一吻。
——黑發少女張唇、一口咬住了他的脖頸,她碧綠的眼瞳裡氤氳著幽暗的水光,一眨不眨的,尖銳的犬牙刺破皮膚,血液頃刻溢出,簡直是抱著殺死他的決心去做的!
“……!”
這一連串的還擊瘋狂而凶戾。
禪院直哉瞬間如被擊中痛處般、背部緊繃成弓,緊咬的齒縫不僅溢出了短促的疼呼。
疼痛……又激發了嗜血的殺欲。
但在抬手的這一瞬間,他忽而洞悉到了什麼,分明疼得齜牙咧嘴了,自他喉中,卻又有愉悅的笑聲傳出。
直哉抬手,手背慢慢搭回到自己額頭上,他躺在雪地裡,任由妹妹壓在身上狠狠咬住自己的喉嚨,那笑聲愈來愈大,他笑得更加開懷,胸腔都因此而震動不止。
跟瘋了一樣。
黑發少女身體一僵,有了遲疑。
金發青年細長的眼眸眯起,那笑容仿佛狐狸般的甜蜜,又仿佛毒蛇般致命。
“我知道法子在想什麼。”
“……你以為這樣做,就能讓我動手殺了你?”
“哈啊,沒可能的……法子,沒可能的……你以為我們在一起多少年,你的心情,你的想法,你想做什麼,我一眼就能看出來。”
“不會的,無論多少次,我絕不會讓你死的,以後就這樣糾纏不清下去吧,直到我死之前。”
他可以稱之為扭曲地、發下了詛咒。
“直到我死,也絕對不會放過你……”
……
呼吸。
呼吸。
手臂無法控製地在顫抖,沉重得仿佛下一刻就要脫力,全身上下都痛得不行,肺部像是要碎掉了一樣,脖頸上的傷口不斷傳來麻木的刺痛感。
即便深深吸氣,窒息感仍舊從四麵八方壓來。
黑發少女怔怔抬頭,以一種難以言喻的目光看向身下的青年。
直哉也微笑著看著她。
美麗的、總是遊離在世界之外的妹妹,如同墮天的月姬般,頹然跌坐在自己當中。
黑發淩亂披散而下,她雙唇微啟,淺色的唇瓣被血液泅出深刻的唇紋,那張稚氣的臉龐上是被獵人捕捉住的羚羊般、憤怒而嫌惡的表情。
明明仍舊在無意識地流下眼淚。
那雙永遠濕漉漉的蒼翠眼瞳,凝結著破碎的水光。
她在被雪濡濕的黑發後,向下凝望著他,在多年以後,都在他的記憶裡美得攝魂奪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