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書房內。
屈幸並沒有離開。
他也在反思,反思自己是不是真的對嬴政的要求太過了些。
可在這個世道,小公子有如此天分,又有如此背景,若是不夠強大,隻怕是會被人啃得骨頭都不剩。
屈幸一生不求其他,隻為一個心安。
他相信小公子總有一日能懂得他的良苦用心。
今日之事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
他並非責怪嬴政不守規矩,而是氣他犯錯而不自知,知錯而又不認錯,這樣的性子遲早要吃虧,或許一時半刻能責怪他的隻有公子和夫人,可是那丫頭呢?兩人關係那般要好,若那丫頭出了事,他恐怕也是要傷心的。
桌上還擱著毛筆和墨條,陶碗內的墨汁已經微微凝固好似顏色更深了些。
屈幸盯了一會兒提起筆沾了一點墨隻覺有些凝得不似早時順滑了,他學著嬴政撚了點積雪放在碗中,這才拿起筆寫了起來。這可比刀筆好用得多,也不知他二人小小年紀哪裡弄得這些。
他想著嬴政,此時的嬴政也正想著他呢。
小嬴政覺得先生真是好不近人情好沒道理啊。
自己好心送他筆墨又給他送吃的,他卻半點沒變,還是從前那樣子,這大概就是那人說的喂不熟的白眼狼吧。
他哪裡是能成為自己幫手的,成為自己的仇敵還差不多。
小嬴政也不想跳了,怏怏地躺在榻上。他為什麼就非得是個什麼王室之後呢?他也想像邯鄲城那些小孩一樣每日隻用跑跑跳跳開心地在父母麵前裝乖賣巧就好了。
什麼鴻鵠之誌?
人人都成了鴻鵠那不是得把天都給遮起來了?
隻是想這些似乎也沒有用,他就是生成了這個身份,就是成了秦王的後裔,就是成了質子的兒子,他就是注定了在這邯鄲城舉步維艱,連隨意出門都不被允許。
那些邯鄲貴族甚至平民想欺辱他便欺辱他,這就是他。
嬴政也知道,若不是上次自己出去被人差點推到水裡去,大家也不至於這般管著自己。仲薑不提,先生不提,父親母親也不提,他們怕再提惹了自己難過,但是這事情他怎麼可能忘記呢?
隻是小嬴政不明白,怎麼盒中那人也不怎麼出門呢?他是真的對外麵的世界就不感興趣嗎?
他怎麼就像個大人呢?
小嬴政百思不得其解,昨日方盒中的女子講到那人懂事地主動留在邯鄲之後,開始了自己的安排,不僅收拾了那些欺負過自己的人,還順便收服了一群平時不服他的人。他如此懂事,讓父親遠在千裡還事事記掛著他,他可真厲害啊。
可是他不是未來要做大事的人嗎?若是一直待在邯鄲城,如何做大事呢?
難不成要學曾翁想要取趙王而代之嗎?
想到此處,小嬴政小臉都激動得紅撲撲的,那他也留在邯鄲好了,那人都可以,他為何不行?
他就是要讓先生看看,自己是個多了不起的人,讓父親認識到他丟下自己就是個錯誤,讓母親也明白自己不是隻能哄父親開心,自己會得可多了。
門外仲薑焦急不已,她糾結著要不要去尋夫人,想著即便被責罰,也不能委屈了小公子啊。
可她還未離開,門卻突然打開了。
“小公子,無事吧?”
“仲薑,你說,我真的錯了嗎?”
仲薑看著小公子亮晶晶的眼睛有些慌了神,她哪裡知道到底誰對誰錯?
最近她早已經習慣了聽小公子的話,可是先生也是很厲害的呀。
她疑惑道:“會不會你們都沒有錯啊?”
嬴政咯咯笑了兩聲,“或許,仲薑你低下頭來。”
仲薑哦了一聲連忙躬下身子去。
嬴政伸出小指在她額頭上戳了戳,笑說:“是這兒不一樣,仲薑你可真聰明。”
那人說得極是,很多時候是不必與人爭辯的,永遠不可能有人跟自己是一模一樣的想法,隻要去做,結果自然會證明誰對誰錯。
所以他要去做。
被誇聰明的仲薑勾唇,“小公子又逗婢子。”
“阿姊,我想吃好吃的。”
雖然不知道小公子怎麼突然就高興了,但小公子開心仲薑就開心。
“小公子想吃什麼?”
“什麼都想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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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日,小嬴政又沒有見到父親母親,他都已經習慣了。
母親偶爾會在他去見先生前來陪他用膳,再囑咐他懂事聽話好好念書,以前母親還會考她,可後來發現她考的自己什麼都會之後也不常考他了。
來了就是勸他去給父親請安,多哄哄父親,給父親送碗羹湯。嬴政偶爾照做,偶爾讓父親歡心,偶爾也會得父親不好的臉色。
一開始小嬴政以為是自己做得好或不好才讓父親的態度不同,後來他才慢慢明白,父親心情好了那自己不好也能是好,反之亦然。
所以他怎麼也不可能猜透父親心思的,除非他能完全掌握父親行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