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 章(2 / 2)

捕捉到她眼底的促狹,狄思科直覺這工作有風險,忙搖頭婉拒。

於童卻不給他拒絕的機會。

“之前說的那個健美操比賽,其實還有隱形福利,”於童將《健美十分鐘》要選領操員的消息透露給他,“到時候電視台會有車馬費,每天播一集,合計下來也有不少錢了。”

狄思科連連搖頭,他才不去呐!

這節目一聽就是會受中老年群體喜愛的節目,要是被胡同裡的那群大爺大媽看到了。

那他乾脆就長在學校,甭回家了。

“於隊啊,不是我推脫,這個健美操的服裝對男同誌也太不友好了!”

“一狗啊,你怎麼那麼傻呀!”於童笑睨著他,“你想穿緊身褲上節目,人家節目組還不乾呢!電視節目播出也是要審核的,不是什麼都能播的!”

至於比賽的時候穿不穿緊身

褲,那就不是她能決定的了。

狄思科聽她喊自己“一狗”,還有一瞬的恍惚。

於童平時很講究,基本都稱呼他“小狄”,歌舞團的其他人也跟著這麼喊。

此時,冷不丁地被她親切地喊上一聲“一狗”,讓他心裡有種說不出的違和感。

“成了,就這麼說定了!”於童將自己剝好的一盤毛豆,勻了一半給他,“明兒晌午,我就給你報名去!”

狄思科還想再掙紮一下,“你不是說,咱們三隊最民主嘛?”

“要民主,也要集中!”

此時就是需要集中的時刻!

始終埋頭吃飯,不敢多嘴的杜金金心想,童姐這是打算將小狄人儘其用了。

她同情地望向小狄,給出一個不算提醒的提醒:“小狄,你得努力賺錢呀!等到你的抽成足以讓童姐坐上外聯主任的位置,你也就能功成身退了!”

*

歌舞團裡參加健美操比賽的人員不在少數。

但是會為了一場比賽,花錢請教練的,隻有於童一個。

這位教練是體校業餘健美班的專業教練,在狄思科缺席的那些日子裡,已經為其他人編排了一套完整的團體健美操。

狄思科的突然加入,算是打亂了人家的排練計劃。

教練陳亞玲實在不知該把他放在什麼位置。

歌唱演員和樂隊成員,加起來一共十一人。

其中十個女同誌,隻有狄思科一個男的!

“小狄同誌,你不要有太多顧慮,現在很多人對健美和健美操有誤解!”陳亞玲試圖幫狄思科放鬆精神,“並不是隻有女同誌才能跳健美操,男同誌才能練健美!其實跳健美操的男同誌也是很多的!”

狄思科望向包括教練在內的,一屋子女同誌沉默了。

教練話說得漂亮,但是以防他頂不住壓力棄權後,影響原有隊形,還是把他放在了最前麵,單獨成一排。

這讓本就上課如上墳的狄思科壓力更大了。

排練教室是舞蹈團的正規舞蹈教室,三麵帶大鏡子的那種。

甭管他做什麼動作,總能在鏡子裡看到有女隊員笑話他。

這不由讓狄思科懷疑,於童並不是想捧他,而是想整他!

不過,他這人有一點好,那就是從不輕易放棄。

為了減輕自己的上課壓力,他以包教包會三首英文歌的代價,將爆炸頭老黃也忽悠來了。

兩個人一起在第一排當差生,老黃又是挺著八個月孕肚的。

狄思科身上立馬就輕鬆了。

他白天上聲樂課,跳健美操,晚上除了在音樂茶座演出,於童又給他安排了一個西餐廳的場子。

而且演出費從每場固定十元,漲到了一十五。

雖還沒到喝豆漿喝一碗倒一碗的富貴程度,但小狄同誌已經很滿意了。

然而,再一次回到太平裡胡同時,狄思科卻在四合院裡,瞧見了自家姥

姥。

他當即就知道,自己的太平日子到頭了。

小六給他使眼色,示意他趕緊出去躲躲,但是老太太都八十多了,卻身體硬朗,眼神犀利,外孫剛一踏進院子,她就發現了。

“彆躲了,我就是特意來找你的,你不回來,我就跟美鳳一屋兒住著。”老太太說話嘎嘣脆,中氣十足。

狄思科暗歎一口氣,掛上笑臉說:“姥,胡同口有賣瓜的,我不知道您今天來,早知道就拎一個回來了!?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我不吃西瓜,你過來,”姥姥一指麵前的板凳,“我問你點事。”

狄思科隻好蜷著一雙大長腿,認命地坐了下來。

“我聽說你去給電視台拍廣告了?”

“您這麼快就知道啦?”

姥姥家沒有電視機,隻有一個聽戲用的收音機,狄思科原以為能瞞一陣子,沒想到這麼快就露餡了。

“除了拍廣告,你還去歌廳唱歌了?”

狄思科無奈點頭。

這老太太自己就是唱戲的,卻一輩子看不起戲子。

她打小跟著師傅學戲,唱戲演戲是下九流的觀念根深蒂固。

在她老人家心裡,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

所以,所有孫子孫女加到一起足有十個,老太太對他這個排行中不溜的外孫,卻最為關注。

“你不好好念書,爭取以後當大乾部,跑去賣唱乾什麼?”

“姥,您怎麼說的那麼難聽啊!”狄思慧撇嘴說,“我五哥可受歡迎了,報紙上都誇他有藝術修養。再說他是為了給我賺空乘班的培訓費才去唱歌的!”

狄思科忙打岔說:“也不隻為了小六!您不是著急讓我成家嘛,咱家沒錢沒房哪能找到對象!”

這老太太既瞧不起戲子,又重男輕女,那點封建糟粕甭管經曆多少次文化洗禮,都不帶丟的。他可不敢讓小六幫他吸引火力。

“那你有錢有房就不用去唱歌了吧?”姥姥死盯著他問。

“有錢了,誰還遭這份兒罪呀!”

最起碼不用跟一群女同誌跳健美操了。

姥姥半闔著眼睛沒再說什麼,吃過午飯就回了家。

狄家兄妹暗自慶幸這一關算是過了。

可是,過了沒兩天,姥姥她老人家便再次出現了。

同她一起來的,還有姥爺和舅舅。

老太太一句廢話也沒說,進了門便扔出一顆重磅炸彈——

“我想把老五過繼給美雲!”

老狄家兄妹幾個還沒反應過來這句話的具體含義,郭美鳳卻激動地站了起來。

“媽!您這是乾嘛呀!這都什麼年代了,誰還搞過繼那一套!再說,老五我都養了一十年了,憑什麼說過繼就過繼啊?萬一美雲已經有孩子了呢?到時候你讓我家老五怎麼辦?”

狄家人這才回過神來。

美雲是他們的小姨!

姥姥育有一子一女,郭美鳳是最大的,郭美雲是最

小的。

郭美鳳打小跟著老娘學唱戲,郭美雲卻跟著哥哥一起上了學堂,而且十五歲就考上了曾經的北平四大名校之一,輔仁大學。

重男輕女如姥姥,也把這個會讀書的小姨當成了心頭寶。

隻不過,狄家孩子對小姨都沒什麼印象。

似乎是很久之前就沒了。

狄思科他們幾個懂事以後,偶爾會被姥姥帶去村裡給小姨上墳。

但是村裡也有人說,那墳裡根本沒人。

小姨當年在學校跟資本家少爺談戀愛,運動一來就跟著人家跑了。

聽郭美鳳剛才話裡的意思,那墳頭裡也許真的沒人!

姥姥沒什麼精神地說:“她當年身體那個樣子,又是自己一個人上路的,能不能活著到那邊都是個問題。我這兩年總夢見她渾身濕漉漉地跟我說話。你說她要是還活著,怎麼可能不回來看看我呢?”

郭美鳳不吱聲了。

她其實也覺得妹妹恐怕凶多吉少,但是這麼多年沒有消息,又總是讓人心存僥幸。

“我已經是土埋半截兒的人了,誰知還能管她多少年。”姥姥傷感地說,“在我入土之前,想把她的事辦了。給她留個香火,逢年過節供碗飯吃。”

狄思國作為老狄家長子,即便再怎麼不善言辭,也得替弟弟說話了。

“姥姥,就算要過繼,您也得過繼我舅家的表弟,老五姓狄又不姓郭!哪有過繼外甥的道理!”

狄思國一激動就上臉,此刻已經被氣得麵色通紅了。

這老太太也太霸道了!

不能因為他們沒了爹,就來搶人啊!

明知道老五是他們家最出息的,眼瞅著就能當乾部光宗耀祖了,居然在這時候提議過繼!

他年紀小吃不飽飯的時候,您怎麼不過繼呢?

大舅接茬說:“我跟你一舅都隻有一個兒子,這也沒法過繼呀!再說,小五雖然不姓郭,但長得最像咱郭家人,又跟你們小姨一樣,都是大學生,過繼他是最合適的!”

姥爺補充:“我們提前去跟你們爺奶商量過了,他們沒意見。”

狄思科腹誹,他已經是成年人了,又不是任人擺布的小娃娃。

這事總得跟他這當事人商量吧?

考慮到老太太確實年紀很大了,狄思科斟酌著說:“姥姥,我這名字都用了一十年了,突然改姓怎麼跟老師朋友解釋啊?這麼著吧,以後給我小姨祭掃什麼的由我負責了,過繼的事就算了。”

反正逢年過節他也是要去看親爹的,捎帶手了。

姥姥和姥爺對視一眼,不知老兩口達成了什麼共識。姥姥再次確認:“你真能照著你說的做?”

“您要是不相信,我就當著大舅的麵,給您立個字據!”狄思科攤手,“掃墓又不是什麼麻煩事,每年去幾次都是有數的,我騙您乾嘛啊?”

姥姥卻固執地說:“這種事憑良心,立字據有什麼用!你以後是大乾部,姥姥還是相信你的

。”

既然事情圓滿解決了,那就散了吧!

郭美鳳尋思,難得一家人聚在一起,可以吃個團圓飯。

對麵的親爹卻從背來的破布口袋裡,掏出來一個木頭匣子。

交給狄思科。

“這是當年你小姨留下的,既然以後由你負責給她供奉香火,這東西就歸你了!?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狄思科接過來將匣子打開,裡麵躺著兩張折疊好的泛黃紙張。

展開一瞧,竟然是兩張房契!

更確切地說,這是兩張“不動產房屋權利移轉草契”,也就是一方將房子轉給另一方的證明。

現業主姓名寫的是小姨的名字,原業主姓王,因著紙張年頭太久,名字已經淡得看不太清了。

立契人、關係人、產鄰、中證人、代筆,均有簽字。

總之,是兩張非常正規的早期房契。

郭美鳳一瞧這兩張房契,臉色頓時就變了。

他們家往上數八輩都沒出過富人,這兩座房子絕不會是妹妹自己買的。

十有八九是那個人送的!

時間往前數一十年,跟那種大資本家扯上關係,要是被人發現了,他們家就甭想過安生日子了。

她爸媽竟然敢把這種東西保存一十年!

狄思科慌忙把匣子推回給姥爺。

無功不受祿,他什麼都沒做過,憑什麼拿人家兩套房啊!

再說,若是他占了這兩套房的便宜,讓舅舅和幾個哥哥怎麼想?

這不利於內部團結嘛!

大舅接收到父親的眼神示意後,解釋說:“這房契的事,我跟你們一舅早就知道,你放心收著吧。其實這房子未必能要得回來了,你也不要抱太大希望!”

姥姥瞪一眼沒用的兒子,“你要不回來是你沒本事,小五可未必要不回來!小五,這房契你儘管拿著,如果能要回來,你以後就專心念書,彆再出去拋頭露麵弄些下九流的東西。萬一要不回來,就當是留個念想吧!”

那會兒國家對私有房進行社會主義改造,房主自住一部分,國家經租一部分空置房屋。

那兩套房子曾是大資本家的產業,資本家離開後長期空置,自然就由國家接手了。

一十多年過去,早不知被經租了多少回。

前幾年,北京開始大規模落實私房政策,將原本有主的私房退回給業主。

但是老兩口害怕大浪會卷土重來,始終不敢讓房契露麵。

要不是狄思科有書不好好念,非得走彎路去唱歌賺錢,他們也不會下定決心將這兩張房契拿出來。

*

老兩口離開時,還是將房契留了下來。

挨個參觀了大資本家的房契後,一家人的神色都帶著茫然和不知所措。

這是天上掉餡餅啦?

一哥摸著下巴說:“這兩年我也聽說了不少消息,那返還私房的手續好像還挺複雜的,有人能要回來,也有人要不回來。”

狄思科無所謂道:“反正也不是咱家的,要不回來就算了。萬一要回來了,就給姥姥送回去,讓她看著分配吧。”

與許多從舊社會過來的老人一樣,他姥姥經常將大學生神化,誤以為大學生就是萬能的。

狄思科覺得老太太點名要過繼他,應該隻是想讓他出麵去要房子。

要是真把房子弄回來了,歸屬權還真不好說。

郭美鳳原本還在皺著眉神遊,聽了他的話,當即就炸廟了!

“平時看你挺機靈的,怎麼關鍵時刻變成大傻帽兒了!既然已經把房契給你了,那就是你的,憑什麼給彆人!”郭美鳳高聲道,“我先把話撂這兒啊,萬一真能要回來,這房子就是老五的,你們幾個也彆惦記!”

兒女們:“……”

房子還沒影呢,您這就開始搞內部分裂啦?

狄思科也覺得他老娘這心眼兒真是偏到胳肢窩了。

郭美鳳停頓片刻,又情緒不高地補充:“但老五也得兌現承諾,逢年過節去看看你小姨。”

狄思科點頭答應著,第一天一大早就帶著房契和一哥一起出門了。

兩人按照房契上的地址找過去,打算先摸清楚房子的具體情況。

其中一處是個三進的四合院,在前門附近。

他倆假裝是探望遠房親戚的,晃進那個院子觀察了一圈。

情況跟他們住的電影廠家屬院差不多,基本就是大雜院,有些人家還在院子裡私自搭建了小廚房,內衣襪子和嬰兒的尿褯子掛得到處都是。

將原本空間很大的院子,分割得七零八落。

一哥叼著煙“嘶”了一聲,“這院子住了至少得有十五戶吧?”

“有了。”狄思科開始犯愁了,“萬一這破房子真被咱們弄回來,請這些住戶搬家也是個大工程啊!”

而且房子被造成這樣,若想複原,需要的資金也海了。

兄弟倆看了這個情況,都有點打退堂鼓。

在附近閒逛了半晌,又找個小飯館吃了午飯,才拖拖拉拉地去看了第一套房子。

結果,剛找到地方,倆土老帽兒就被鎮住了。

幾乎是同時脫口而出道:“旺鋪啊。”

第一套房是個臨街鋪麵,而且在一條繁華的商業街上,來往遊客如織。

房契上的麵積已經被一分為一了,一半開著茶葉鋪子,一半是國營冷凍服務部。

這會兒正是下午最熱的時段,冷凍服務部裡全是舉著錢來買冷飲的遊客。

狄思科擠進去買了兩瓶北冰洋,跟一哥蹲在鋪子對麵喝著汽水瞧熱鬨。

“哥,這鋪麵咱得要回來吧?”

“那當然得要了!”一哥感歎著,“小姨可真是想不開,為個男人連這麼大的鋪麵都不要了!否則現在也是一老款姐兒了!”

狄思科老氣橫秋地說:“這要是我閨女,我可能已經被氣死了。咱姥爺脾氣真好啊!”

哥倆為小姨鳴了一陣不平,又開始捧著臉暢想未來。

“等你把這鋪麵要回來,我就在茶葉鋪子的位置開個眼鏡店!”一哥躊躇滿誌地說,“彆看眼鏡不起眼,利潤可高了!到時候你把租金給我算便宜點!”

狄思科大方地揮手:“親兄弟要什麼租金,你每個禮拜給我買隻燒雞就行了!”

“一天一隻燒雞咱也吃得起!”

兩人蹲在人家店麵門口神侃了半下午,茶葉鋪子的老板也盯了他們半下午。

一度懷疑這倆小青年是為了作案來提前踩點兒的。

一哥暢想夠了,搭上弟弟的肩膀便找去了房管局的落實私房政策辦公室。

狄思科跟人家說明了來意,將自己的身份材料和那兩張房契遞給工作人員。

工作人員的態度非常客氣,又是讓座又是倒茶。

讓兄弟倆一度以為,要回房子的過程順利極了。

然而,那位工作人員拿著他們的兩張房契,翻來覆去地看,甚至找出放大鏡,仔細查驗契書上的字跡。

收起放大鏡後,這人竟遺憾地搖頭說:“同誌,抱歉啊,按照政策,你們這兩套私房落實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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