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0 章(1 / 2)

見識過糧機廠門口的場麵後,狄思科隻覺得,被債主堵門和職工越級上訪,似乎都是小兒科了。

他最起碼沒被職工罵做敗家子啊!

此時糧機廠的入口已經被工人們把控住,調研組的車和人都彆想進去。

滿春華將人帶來了自己的地盤,自然要保證組員們的人身安全。

糧機廠鬨成這樣已經不適合去調研了,她當即就交代司機原路返回。

然而,他們的退路早已被後來的車輛堵住,身前身後的司機都在瘋狂按喇叭,兩頭堵的局麵讓大家哪也去不了。

狄思科和鄒舟下車放風透氣,順便跟堵在附近的職工搭話。

“叔,你們在這堵誰呢?今天不用上班啊?”狄思科拆了包煙遞過去。

穿著工裝的大叔和同伴在兩人身上打量幾眼,警惕地問:“你們不是本地人吧?來我們這邊乾嘛的?”

鄒舟毫無心理負擔地答:“我們是從北京來的學生。”

大叔眼裡的警惕更甚了,懷疑地問:“這把年紀還是學生呢?”

一把年紀的鄒舟:“……”

“……”狄思科也覺得鄒舟給自己安的身份有點扯,但還是幫忙找補道,“他是博士生。”

這話倒是不假,鄒舟確實是博士,高學曆乾部。

大叔臉上的防備表情略略鬆動,從狄思科的煙盒裡抽出一支煙問:“博士來我們這乾嘛?學校放假了?今天廠裡忙著呢,要是沒什麼事,你們還是先走吧。”

“我們應邀去重型機械廠參觀的,大夥兒把路堵死了,我們動彈不得了。”

大叔瞅一眼堵成長龍的汽車,“那就沒辦法了,你們等等吧,我們這邊忙著呢,一時半會兒散不了。”

“叔,你們在這堵誰啊?”狄思科指指橫幅上的字,“孟廠長麼?”

“孟鐵頭在廠裡躲著呢,我們等他找來的南方老板。”

狄思科適時露出迷惑表情,“那你們這個孟廠長好像還行啊,現在多少企業都找不到出路呢,你們廠長能找到客商來接手工廠,也算是為大夥兒想過辦法了。”

聞言,大叔嫌棄地瞪了這個小年輕一眼。

他這個年紀的一線工人,不追星,也不看什麼改革紀錄片,並不認識狄思科這張臉。

他隻覺得這小年輕沒眼力見,都這會兒了還在替姓孟的開脫!

“找個屁的出路!”大叔啐道,“那南方老板隻出2100萬就想吞下我們糧機廠,想得可真美!”

鄒舟問:“那你們廠的大概估值是多少?”

“那我怎麼知道?沒聽說誰來給我們估過值,反正前兩年剛改製重組的時候,還說我們廠值四千多萬。”大叔對此不太確定,就用手肘拐了一下同事,“誒,咱們廠現在估值是多少?”

“啥估值,估多少還不都是孟鐵頭說了算!廠裡前年買的小轎車,全新的16萬5,用了還不到兩年,今年初就打著

給職工發工資的旗號賣了,總共才賣了五萬五!賣多少錢全靠他那一張嘴,非說那轎車舊了,二手車賣不上價!”

“舊什麼啊,小車司機開車都小心著呢,誰敢禍禍廠長的車?那車開了兩年還像全新的似的。”男人嘟噥,“五萬五連麵包車都買不來,還不知在誰家停著呢!”

“孟鐵頭就那樣,”職工們不喊廠長,統一用孟鐵頭指代,一說孟鐵頭,大家都知道說的是誰,“客商還沒來呢,那癟犢子先在大會上把廠子貶得一文不值,什麼設備折舊,廠房破損,技術落後。我們也想搞先進技術,那不是被中途叫停了嗎?”

另有一人說:“有沒有估值咱不知道,但是去年老許也找來一個南方老板,那老板不要設備和職工,隻要地皮搞房地產開發,出價2050萬。今年找來的這個老板隻比去年多給50萬,設備、職工和地皮全要了。真不知道市裡為什麼要同意打包賣!咱那些設備可不止50萬!”

狄思科替市領導解釋:“這樣可以節省一筆員工安置費。如果隻賣地皮,必然會有大量工人下崗分流,市裡要拿出一大筆錢買斷職工工齡,還得將職工推向社會。”

這些都是不穩定因素。

如果有人願意連廠帶人一起接手,大多數領導都是願意的。

有人回憶道:“去年老許找來那個南方老板的時候,好像確實說過,還差1700萬的職工安置缺口,市裡不想單單賣地皮,這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按照眼前這個年輕人的說法,賣地2050萬,買斷職工工齡花去1700萬,那市裡隻能進賬350萬。

廠裡還有兩千多萬的外債無法償還,無論怎麼賣都要虧本兒,還不如連職工帶設備打包一起賣。

省了安置職工的1700萬費用,還少了大批下崗職工。

有個稍年輕的高個工人說:“我看還不如去年就把廠子賣了,廠裡出錢買斷職工的工齡,職工最起碼還能撈點好處,有點現金進賬。”

工齡越高,拿到的補償越多。

他參加工作十五年了,估計能拿到一兩萬的買斷費和補償款。

到時候拿著這筆錢做點小生意也行啊。

高個工人用腳碾滅煙頭,恨聲說:“孟鐵頭找來的這個老板不是什麼好東西,他前年也打包收購了一個廠子,嘴上說的挺好聽,把職工全都留下了。結果沒過兩年,廠裡的老職工就被他清洗了一半。”

有的職工被他找理由辭退了,有的受不了廠裡的高壓環境,自己辭職離開了。

廠子賣給私營老板,職工身份就從捧鐵飯碗的,變成了私營公司合同工。

辭職以後,再想跟市裡和廠裡索要買斷工齡的錢,那是萬萬不可能的。

這些職工既丟了飯碗,又沒有工齡買斷費,最終落個兩手空空。

所以,他覺得買斷工齡更劃算。

反正都是當合同工,他不如先拿一筆工齡買斷費,然後去其他工廠應聘新工作,或者做點小買賣。

不過(),敢於自謀生路的人是少數⒋()_[((),廠裡的大多數人還是想保留工廠,繼續在廠裡上班。

狄思科和鄒舟混在工人中間,聽他們罵完無良商人,又罵敗家廠長,整個兒一群情激奮。

讓狄思科覺得奇怪的是,工廠領導層顯見不可能隻有孟鐵頭一個人,大家的矛頭怎麼都指到他身上?

“因為他最可恨唄!他現在是一把手,我們不罵他罵誰!”大叔嫌棄道,“這孟鐵頭當副廠長的時候,就不咋地,現在當了一把手就更不咋地了。”

對於孟鐵頭的事跡,職工們信手拈來,隨口就給這兩個大博士舉了例子。

“前些年,我們廠情況還好的時候,也跟風去特區開了一個‘窗口’,拉客戶嘛。”

狄思科深得捧哏精髓,“這決定不錯啊,特區的機會多。”

“是啊,大家都覺得不錯,去特區開個辦事處,給廠裡拉拉生意,也是挺好的主意。”大叔撇嘴說,“但孟鐵頭非得搞花樣!人家要把這個窗口承包出去!”

鄒舟也加入捧哏隊伍問:“咋承包的?”

“廠裡出200萬在深圳開個經營部,由廠裡的三個職工承包,承包以後,這仨人就不在廠裡領工資了,工資跟效益掛鉤,他們拉來生意以後,就從銷售額中提4%作為他們的工資。”

鄒舟想了想說:“這樣也行,多勞多得少勞少得嘛。”

“嗬嗬,大家當初都是這麼想的。”

“結果怎麼樣?這仨人在深圳待了三年多,總共才給廠裡拉來了50多萬的生意。但這三個業務員可半點沒吃虧,為了拉生意,人家剛到深圳就用那200萬買了一輛奔馳小轎車,每人再配一個大哥大,走出去都跟大老板似的!比廠長還氣派!”

“後來我們廠改製了,新來的領導要把特區窗口撤掉,將那三個業務員招回來。”大叔問,“你們猜怎麼著?”

狄思科猜測:“人家三個不回來了吧?”

業務員見識過花花世界,未必樂意回來拿死工資。

“人家辭掉公職了,可不是不回來了嘛!”大叔既氣憤又羨慕地說,“那仨人借用我們廠的牌子和執照,在深圳開起自己的公司了!”

狄思科和鄒舟:“::::::”

都是“人才”啊。

“200萬被造個精光,最後隻給廠裡留了一輛二手車和三台過時的大哥大。”大叔憤憤道,“要不怎麼說孟鐵頭是敗家子呢!淨出些餿主意!”

狄思科和鄒舟都默默點頭。

國企承包的例子還挺多的,但是大多隻約定完成目標後如何獎勵,卻很少提及承包失敗的後果。

除了把人開了,就沒什麼威懾手段了。

兩人聽了一肚子糧機廠的八卦,與其他組員彙合後,又相互交換了一下聽來的消息。

司機師傅建議:“廠長,我看這條路一時半會兒開不了,要不您跟幾位同誌到後麵的路口打車回去吧?”

滿春華點點頭,也隻能如此

() 了。()

一行人回到招待所時,已經到了晚飯時間。

?本作者鹿子草提醒您《彆問我誰是迪斯科[八零]》第一時間在.?更新最新章節,記住[(()

滿春華提也沒提市委要舉辦的那場歡迎宴,她和重機廠的幾位領導出麵為黨校調研組的同誌接了風,這事就算過去了。

糧機廠鬨出那麼大的動靜,市領導肯定都在安撫職工,哪還有心思接待他們?

不過,話又說回來,市裡是否出麵招待,大家其實並不在意。

小組裡有好幾人是跟當地市領導平級的,滿大姐這個重機廠廠長的職級甚至比市領導還高。

吃飯不重要,大家隻想知道市裡打算如何解決糧機廠的問題。

*

翌日,狄思科起了一個大早,簡單洗漱過後就跟張茂年一起出門了。

其他人還在睡覺,他倆天沒亮就出門,當然不是為了工作。

昨晚張茂年從前台服務員那裡打聽到,在招待所兩條街開外有一個早市。

各種攤位沿街擺開,能綿延三裡地,是他們當地最大的早市。

他倆五點多出門,徒步到早市的時候,市場上已經人來人往,充滿煙火氣了。

狄思科在路口的報攤上買了份日報,隨意翻了翻就問:“張哥,咱倆吃點什麼啊?”

張茂年在早市上睃巡一圈,就近找了一個乾淨的攤位。

每人先來一個椒鹽燒餅,一個油炸糕,一碗豆腐腦,再配一屜包子,吃完了這份還可以去其他攤位嘗嘗彆的。

老板娘幫忙將豆腐腦端來的時候,又送了他們一碟小鹹菜。

狄思科向對方道了謝,笑著誇讚:“嫂子,您家這個攤位,全市場最乾淨!”

“哈哈,我以前是藥廠的,乾淨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