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0 章(2 / 2)

這一聽就是下崗的,狄思科問:“嫂子,您哪年開始賣早點的?”

“前年就開始賣了,那時候我們藥廠搞下崗分流,我第一批就被分流了。不過,前年的早市還沒這麼熱鬨呢,你再看看現在,都成我們市裡的一景兒了!”

“咱們早市上這些都是下崗工人嘛?”張茂年是南方人,吃不慣北方的鹹豆腐腦,他嘗了一口就放下了勺子。

“差不多吧,工人都下崗了又找不到新工作,不擺攤賣早點還能乾啥?”

她剛下崗出來擺攤的時候,還覺得挺丟人的。

可是,時間長了,下崗的人越來越多,她也就沒所謂了。

他們這裡的人,未必舍得花錢買衣裳打扮,但在吃喝上從來不虧嘴,她出來擺攤賣早點,比正經上班賺得多。

唯一不足就是工作不太體麵,讓孩子在學校受了些委屈。

老板娘往狄思科臉上瞄了兩眼,嘀咕道:“我瞧著你好像有點麵熟呢。”

“哈哈,好多人都說我像個明星。”狄思科大言不慚道,“我這張臉還是有點明星相的。”

老板娘聽他這樣說,也就不再糾結,去招待其他客人了。

狄思科將自己那份早餐吃得差不多了,忽地聽到隔壁桌提到了“糧機

() 廠”的話題,不由豎起了耳朵。

“聽說後來公安都去了,才把人群疏散開,我看他們就是想不開。廠子要賣就賣唄,反正也不是咱的,賣了廠子就拿錢走人。”

老板娘似乎跟這兩位客人很熟,給他們上燒餅的間隙,就懟道:“你們說得倒是輕鬆,賣了廠子以後,讓大家喝西北風啊?”

他們這個年紀的工人,文化水平低,沒有一技之長,每天在流水線上做重複的簡單工作。

一旦離開了工廠,很難去其他企業再就業。

當初跟她一個車間的那些姐妹,有的擺攤賣菜賣水果,有的當保潔打掃衛生,還有去當保姆的。

也有人拉不下臉來外出討生活,回歸了家庭。

年輕小夥笑道:“人家朱大姐就是糧機廠的,去年下崗分流的時候,第一個主動報名分流了,現在擺攤賣早點,照樣過得有滋有味。”

“她敢下崗,那是她男人有本事!要是大家都能拿20萬的年薪,誰還在糧機廠裡受窩囊氣啊!”

朱大姐家的男人,長得不是一般的醜,年輕的時候,大家都說朱大姐是一枝鮮花插在了牛糞上。

但那男人有文化,後來混成了糧機廠的高級工程師。

剛改革開放那會兒,廣東老板來糧機廠挖人,給他開了5萬年薪的高價。

可是,孫工對廠裡有感情,一直沒鬆口去賺大錢。

去年又有個合資公司的老板來挖人,開了20萬的年薪,大家都以為他能在糧機廠死守呢,沒想到,這回孫工竟然答應了,不但自己離開了糧機廠,連他愛人也買斷工齡,離開了單位。

孫工先去南方工作了,留父母、媳婦和孩子在老家,每月的工資都按時打到媳婦存折上。

賣早點是朱大姐給她和婆婆找的營生,這婆媳倆三天打魚兩天曬網。

其他攤子五點就出攤了,這娘倆能磨蹭到七點才來。

跟他們這些靠擺攤討生活的人不一樣。

朱大姐跟婆婆一起推著三輪車過來時,就聽見隔壁攤子的王桂妮又在跟人談論她家的20萬年薪,不由笑著問:“又在說我家老孫什麼呢?”

王桂妮收了桌上的兩個空碗,一邊抹桌子一邊打趣:“說你家孫工,看不上5萬年薪,隻有20萬年薪才肯出山。”

“我家老孫還真不是為了20萬年薪才離開廠子的。現在的20萬能跟82年的5萬比嗎?”朱大姐嗬道,“我家老孫要是重利的人,早十幾年前就去賺那5萬年薪了!”

大家仔細想想,覺得朱大姐這話不無道理。

82年那會兒全省也沒幾個萬元戶,5萬就更少見了!

那時兩三千塊就能在省城買樓房,現在的兩三萬都不夠用。

“那孫工怎麼突然就從廠裡辭職去賺20萬了?”王桂妮問,“因為廠子效益不好麼?”

狄思科和張茂年聽得出神,也望向朱大姐,等著聽她的答案。

“廠子效益早五年前就不好了

,我家老孫一直留在廠裡想辦法,從來沒想過拋下大家自己去過好日子。”朱大姐想了想說,“算了,反正現在已經鬨成這樣了,我跟你們說說也沒什麼。”()

她也聽說糧機廠職工圍堵南方客商的消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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廠子變成如今這幅樣子,她心裡也很不好受。

“糧機廠這幾年的技術確實有些落後,老孫他們這些搞技術的考察過市場以後,找到了一個新項目,隻要這個項目研發成功了,有很大機會讓糧機廠扭虧為盈。當年的老廠長非常支持這個項目,給老孫他們撥了一筆錢搞研發。”

“大家都知道,技術這玩意兒說不準,遇到一個技術瓶頸可能幾個月甚至幾年都闖不過去。當時老孫他們就遇到一個瓶頸,研發進度比預計的晚了半年。廠裡那年改製,老廠長退休了,換了許廠長上來,可是許廠長覺得他們這個項目拖得太久,雖然研發了出來,但其他廠已經搶占了市場。廠裡再跟風投產恐怕要虧損,所以就叫停了這個項目。”

眾人默默頷首,市場的變化確實很快,今年流行這個,明年流行那個。

這事誰也說不準。

“我家老孫當時特彆懊惱,覺得是他沒帶好隊伍,要是能早點把新產品鼓搗出來,現在可能就是另一番天地了。”

王桂妮寬慰道:“這有啥辦法呢,就跟孩子做算術題似的,不會就是不會,愣憋也憋不出答案啊。”

“我也是這麼跟老孫說的,這都是命!”朱大姐的語氣陡然一轉,氣憤道,“誰知道事情根本不是我們以為的那樣!那姓許的口口聲聲說產品已經過時了,不讓糧機廠投產。但是廠裡的業務員卻偷偷跟老孫說,在隔壁市裡有個剛成立的私營糧機廠,在生產我們這種產品!那私營廠的老板,就是姓許的大舅哥!”

“啊——”

所有人都沒料到會有這個結果。

這不是損公肥私麼!

“老孫為這個新產品耗費的兩年心血,就這樣被人竊取了。我家老孫算是被廠裡傷透了心,正好那時候又有人上門來邀請他,他不想在廠裡受氣,也就答應了。”

老孫咽不下這口氣,臨走之前,還將搜集的證據交給市裡,把姓許的給告了。

老孫跳槽沒多久,那姓許的也被撤了,換了孟鐵頭上來。

看昨天廠門口那情況,孟鐵頭乾得也不咋樣。

被職工罵的夠嗆。

不過,孟鐵頭還知道給職工尋找出路,比那姓許的強點。

*

從早市離開,回到招待所以後,狄思科二人也將孫工的遭遇分享給了其他組員。

“年薪20萬的工程師,也算是廠裡的無形資產,”狄思科遺憾道,“孫工這一走,糧機廠的技術力量被削弱,廠子更賣不上價了。”

“確實。”曾琴頷首,“糧機廠的情況其實很具有代表性,很多國企改革的過程中,都有類似問題。”

“但是,假如,我是說假如啊,”張茂年強調一遍,才繼續說,“假如咱們幫

() 糧機廠解決了眼前危局,幫他們想辦法成功進行產權改革。這種辦法其實也未必適合其他工廠,企業之間的個體差異太大了,隻要有一點不同,結果就可能南轅北轍。”()

所以才說企業領導的個人能力在某種程度上能起到決定性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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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海航行靠舵手嘛。

組員們一時都有些沉默。

作為調研組,他們隻能從旁觀察、記錄、總結經驗,並不能上手去操作。

即使讓他們親自上陣了,也會像張茂年說的,解決了這一個,下一個又不知要如何解決。

在一片沉默中,狄思科忖度著開口說:“企業內部的問題盤根錯雜,咱們一時半會兒捋不清。這次調研既然是針對產權改革的,那咱們就將目光聚焦到產權改革這方麵,不要被其他事情分散了注意力。糧機廠目前最大的矛盾是什麼?”

曾琴說:“職工對領導層缺乏信任。”

糧機廠的具體估值是多少,他們無從得知,職工也不知道。

但南方老板給出的2100萬收購價,讓職工們覺得這是在高價低估。

大家不信任廠領導和這個客商。

“糧機廠的情況看起來複雜,其實主要矛盾就是這個估值的問題。”狄思科摸著下巴說,“之前廠領導也有一些讓人詬病的操作,但大家都忍了,唯有這次,工人的情緒一下子爆發出來,將廠區圍堵了。”

滿春華說:“昨天確實是糧機廠這些年的第一次。”

“所以嘛,大家就是對這2100萬的估值存疑,職工們覺得集體資產被賤賣了。”

前幾年改製的時候,糧機廠給職工們配了職工股,隻要糧機廠賺錢,大家就能跟著分紅。

可惜這些年糧機廠一直在虧損。

滿春華讚成道:“產權改革要把好資產評估這一關,糧機廠在這方麵確實做得不好。”

“資產評估由誰來做,非常關鍵,廠領導評的,職工不信。市領導評的,有些人也會存疑。”狄思科建議道,“資產評估這件事,需要一個權威機構來做。北京那邊產權改革進行得很早,但這些年並沒有鬨出大規模上訪的事情。在資產評估這方麵還是有一定借鑒意義的。”

張茂年問:“那邊是由哪裡評估的?”

“市產權轉讓中心,專門做國企改製業務的。”狄思科介紹道,“市裡沒怎麼宣傳這個產權轉讓中心,應該也在摸索階段。但所有要進行產權交易的國有企業,都需要將國有產權在這裡掛牌上市,評估工作也由這個單位來完成。”

滿春華說:“我們省裡還沒有這樣的產權轉讓中心。”

“支書,”狄思科笑望向滿大姐,也看向其他組員,“咱們這次調研要不要來一把大的?”

滿春華對他接下來的話,已經有了猜測。

不由在心裡感歎,狄思科雖然年輕,但是眼光是有全局性的。

狄思科接著說:“咱們這次的課題報告是跟產權改革有關的,必然也要介紹產權轉讓中心。咱們要不要跟省裡聯係一下?東北的國有企業比較密集,設立產權轉讓中心,集中進行資產評估,最起碼在評估這方麵,可以看到立竿見影的效果。”

即使不能阻止國資流失,但也能儘量減少流失。

“你想建議省裡成立省產權轉讓中心?”滿春華對此是認可的,但是,“咱們調研時間有限,未必能看到效果。成立一個新單位,可不是幾句話的事。”

“成立新單位麻煩,但搞個試點還是簡單的吧?”狄思科狡黠笑道,“可以讓糧機廠來當這個試點單位嘛,反正他們正好要搞產權改革。”

幾人相互交換著眼色,同時心想,就是不知道糧機廠的孟鐵頭敢不敢搞這個試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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