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梟冷道:“不扮演弱小,不逢迎討好。”
安隅“哦”了一聲,耿直搖頭:“那我確實沒有。”
“你!”蔣梟倏然起身,“我會讓律看見真正有價值的人。”
安隅立即道:“祝您成功。”
他頓了頓,按照淩秋教的,仰頭緩緩擠出一個微笑。
蔣梟勃然大怒,“你在嘲諷?”
安隅茫然,“沒有,我的祝福發自內心,我……”
那張美麗的臉越來越扭曲了。
“……我很抱歉。”安隅低下頭,放棄了示好這條路。
這注定是一個機智如淩秋也破解不了的社交困境。
失敗的交際掏空了安隅,他又焦慮又疲憊,抱膝蜷在角落裡休息。
蔣梟和萊恩進駕駛艙去了,他遠遠地聽他們在聊“能源核”,他不懂這些,昏沉沉地不知過了多久,睜眼時機艙已經一片昏暗,隻有秦知律坐在旁邊。
“已經抵達53區上空,通訊信號正在丟失。”
安隅看向窗外——濃鬱的瘴霧吞噬了53區原本的樣子。
秦知律自言自語般地說道:“雖然餌城的畸種入侵就像交通事故一樣平常。可這麼多年來,53區很幸運地從沒出過事。”
安隅輕聲道:“是幾乎沒出過,長官。”
秦知律眼皮一動,“什麼意思?”
安隅轉回頭,“三個月前,臨近的54區被兔類畸種入侵,有一個失智的人類感染者試圖把基因帶到53區來,被及時發現後擊斃。主城判定這次感染無擴散風險。”
秦知律點頭,“我知道這事,畸變初期的人確實不具備傳播性。”
安隅沒有說話。
那個人是在貧民窟被抓到的,就在他的宿舍樓下。
他還記得那天,他剛睡了三天醒來,去找淩秋要壓縮餅乾吃,一推門就聽到了槍聲。
那個可憐人被擊殺在低保宿舍逼仄的天井中,當時還沒死透,瞳仁裡流竄著瘋狂的血紅色,安隅自高處,在那重重紅瞳中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後來聽人說,紅瞳是兔類基因的體征,那人就是因為瞳色變化被認出來的。
機艙的玻璃映著安隅淺金色的瞳仁,他又想起少尉的臨終指控了。
他輕聲問道:“長官,您知道兔子安嗎?”
秦知律搖頭,掏出終端查詢。
安隅心想,或許兔子安是從54區外逃的另一個畸變者,小女孩說人類沒抓住過它,那自然也不會研發出相似的畸變波段。如果自己真的處於隱匿畸變期,連誘導試驗都誘導不了,那最有可能就是兔子安的同類。
畢竟淩秋說過,畸種看他一眼他都可能畸變。
秦知律對著終端蹙眉,“資料顯示你已經十八了。”
安隅思維卡殼了一下,“是……遇襲那天剛好滿十八。”
秦知律思量著,“大腦說你缺失安全感。看幼稚的東西,會讓你感到安全嗎?”
“什麼?”安隅沒聽懂。
“律!”祝萄在前麵喊道:“信號已全部丟失!”
秦知律起身,“準備盲降。比利跟我們去外城拿能源核,其餘人內城降落,隱秘尋找超畸體。”
“是!”
“是。”
飛機緩緩降入瘴霧,53區終於進入視線。
“拿回能源核是任務底線。底線之上,儘可能拯救平民。”秦知律看向窗外死氣沉沉的城市,“但願這裡還有值得拯救的人。”
*
安隅才離開三天,53區已經徹底變了樣。
曾經擁擠嘈雜的餌城此刻空空蕩蕩,電線傾倒,燈火儘滅。
空氣中有股說不出的氣味,像混雜著鮮血、黴菌和汙水溝裡的腥物。
有如死城。
“長官,能源核是什麼?”
秦知律踏著積水,“封裝起來的過剩能源。一顆能源核可以支撐主城穹頂運行三年。一旦世界加速惡化,能源斷供,它就是人類提前為自己封存的三年時間。當然,前提是穹頂係統那時依然有效。”
安隅忽然想起擺渡車上的軍人——53區從沒被主城關注過,最近卻突然出現了一些軍官。猜什麼的都有,唯獨沒人能想到上峰會把人類備用能源藏進這座卑賤的餌城。
天上忽然淅淅瀝瀝地下起雨,落在地上發出粘稠的流淌聲。
秦知律抬手接雨,皮手套在掌心蘸了蘸,撚起一顆小小的膠狀物。
比利在一旁咕噥道:“這雨不太對勁。”
一滴冰涼的雨水砸在安隅的鎖骨上,他冷不丁地眩暈了一瞬。
這感覺有些熟悉,但他想不起之前什麼時候有過。
比利小聲問秦知律:“您真的不怕他被感染嗎?”
“不怕。”秦知律眼也沒抬一下。
比利立即向安隅投來同情的眼神。
淩秋之前看被小孩丟棄的玩具,好像也是這種眼神。
安隅拭去鎖骨上殘餘的雨水,“雨裡有東西嗎?”
“你已經被它蟄了。”比利歎道:“守序者通常不會被低級畸種二次感染,但你隻是個弱小人類,一旦接觸到畸種,必定感染。”
安隅有些茫然,“什麼東西蟄了我?”
比利向遠處揚了揚下巴,“大概是那玩意的幼體。”
長巷另一頭微弱地閃爍了兩下,像剛剛熄滅的燈絲。
借著那絲消逝的亮光,安隅這才發現有個人影趴在積水裡,攤在地上的四肢反複舒張、蜷縮,片刻後,沒骨頭似的上半身緩緩從地上揭了起來,然後是大腿……
風卷著血腥和雨腥蕩遍長巷。
那家夥的雙腳在積水中軟綿綿地拖行,拐過街角時,後腦勺緩緩亮起,幾秒種後又慢吞吞熄滅,像盞呼吸燈。
亮起時,整個腦殼都變成透明,一顆皺巴巴的腦花在裡麵抽搐,彌散著一簇簇粉色煙霧。
比利低聲道:“雨裡全是有基因融合能力的水母,蟄人後就獲取了人類基因,迅速變成人型水母混合畸種,估計能自由切換形態。”
他用終端探測了雨中的水母幼體,“基因熵隻有300多?見鬼了,這麼低級的畸種應該有很漫長的意識形成期才對,不該這麼快就對人類動手啊。”
安隅抬頭環望四周死寂的高樓——53區是貧民比例最高的餌城之一,除了必要的睡眠時間,沒人會願意呆在逼仄的家中。
如果這三天來一直在下水母雨,事情就嚴重了。
電線杆上忽然掉落一坨透明的水母。
這隻水母已經有拳頭大小,柔韌的觸須同時扒住安隅和比利的手臂,不等他們甩掉便已刺入皮膚。
眩暈再次來襲,比剛才更猛烈,安隅意識模糊之際,突然聽到一聲微弱的“噗”——那隻水母就在他們的注視下消失了,隻剩一灘粘稠的液體順著胳膊淌下去。
“我靠!它爆掉了?!”比利瞪大眼睛,“我沒看錯吧,我終於要覺醒出攻擊屬性了?要從平庸的情報係轉向輸出係了嗎!”
他深吸一口氣,轉頭看向秦知律,激動得快要哭出來了。
秦知律的視線卻掠過他,看向安隅。
比利又從雨中撚了兩隻水母幼體,對著它們嘴巴張張合合,似乎在發出某種人耳捕捉不到的聲頻。
可那兩隻小水母隻是簡單蟄了他一口,轉眼便從他指縫間遊走了。
比利納悶地咕噥,“難道這項能力還不穩定?我是不是得多練習幾次?”
見秦知律依舊不理睬,他不死心地又看向安隅。
安隅對著那興奮的眼神遲疑了片刻,“嗯……你說得對。”
他垂下手臂,讓袖子遮住就在此刻又落在他身上並瞬間化為液體的水母幼體,低聲道:“一定是的,祝你成功。”
作者有話要說: 【碎雪片】祝萄(1/5)葡萄入夢
我在葡萄田長大,熱愛一切植物和種子。
感染泛濫的時代,朋友們都勸我賣掉葡萄田,但我割舍不下那片美麗的紫色。
畸變前夜,我夢見莊園裡的葡萄藤躥得老高,那些風中搖曳的葡萄像一顆顆眼球向我看來。
那時我就知道我要畸變了。
其實我早就做好了覺悟。
如果人類終難逃此劫,能變成葡萄就是一件幸事,而且那樣我也能照顧好自己,也許會比做人更快樂。
隻是,求天求地,希望我不要變成一株會傷人的葡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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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早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