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隅睜眼時身處一輛貨車車廂,歪斜的視野隨著行駛顛簸著。
一雙猩紅的眸刻毒地盯著他。
安隅一下子坐直了。
從身上滑落的衣服提醒了他為什麼一彆兩日,蔣梟還是那麼恨他。
——他披著秦知律的風衣,昏睡時一直靠在秦知律肩上。
“……”
在隊友炙熱的注視下,他艱難地回憶起淩秋講過的一個八卦,住在樓上那個胸大腰細的女人搞上了資源長,不僅因此拿到大量高級貨,還裹著資源長的製服在其他賤民前走來走去。
淩秋給她的評價是:妖豔賤貨。
“醒了?”秦知律隨手拾起風衣。
那隻手套已經被收回去了,他忽然意識到自己好像還從沒見過秦知律的手。
“比利已經重建了53區的波頻,葡萄和萊恩在前麵開車。”秦知律朝車尾看了一眼,“他們在內城遇見了瑞金中尉。”
角落裡的軍人滿臉胡渣,沒什麼精神地衝安隅點了下頭。
蔣梟突然咳嗽起來,安隅這才發現他虛弱地靠著牆,渾身都是暗色血跡。
“蔣梟傷慘了。”比利一臉惆悵,“你也不讓人省心,律帶你來時嚇死我了,一身的傷。”
安隅的外傷已經得到照料,生存值回升到75%。
他突然想起昏倒前的事,“資源站的麵包呢?”
比利直翻白眼,“能拿上的我都拿上了。除了你,沒人稀罕那玩意。”
安隅順著他指的方向看到角落裡堆著的麵包袋,渾身的緊繃感終於卸掉一些。
蔣梟譏諷道:“賤種就是賤種,除了吃,你還會琢磨點彆的?”
除了吃,還會琢磨取悅長官,每天都在琢磨。
安隅張了張嘴,又把話咽了回去。憑借他有限的聊天經驗,這句話可不興說。
但蔣梟似乎讀懂了他的心聲,殺意快要從那雙紅眸中爆出來了。
安隅隻能裝作無事發生地挪開視線。
秦知律忽然看向蔣梟,“彙報精神力。”
車廂陡然靜謐,蔣梟的手不自在地遮在終端上。
過了許久,他才道:“已經不再下降了。”
“我問的是目前數值。”
蔣梟胸口起伏,彆過頭道:“48。”
比利在一旁賠笑,“那個,雖然跌破了50警戒線,但離30還遠著呢,彆這麼……”
“你應該清楚30是底線。”秦知律平靜得令人發冷,“控製好自己,不然一旦跌破30——”
蔣梟猛地扭回頭來,“我就得死嗎?”
冰冷的機械咬合聲。
秦知律把專殺畸種的熱能子彈彈匣扣進手.槍,“你隻能死。”
安隅噤若寒蟬,靜止般地盯著地麵。
蔣梟散發的難過的情緒幾乎要擠爆車廂,他忽地朝安隅看來,“那麼我想問,一個基因熵0.2的人類,一身外傷暴露,他接觸了多少畸種?他的精神力又下降到多少?”
“他?”秦知律朝安隅瞟一眼,把槍收回槍套,“接觸了三次。單殺一級畸變螳螂人,被巨水母纏繞,單殺水母人。”
“單殺兩個畸變者?你啊?”比利瞪圓了眼,“怎麼做到的?!那玩意我宰都費勁——等等,這不重要,你現在精神力多少?有沒有畸變?”
秦知律看著安隅的側臉,淡然開口,“沒有畸變,精神力也沒有下降。”
進入53區以來,這個弱小的人類一直不聲不響地觀察著,每一次看似被迫應對危機的行動,實際上都在靠近他自己的目的。
口口聲聲說怕死,卻膽敢拿畸種來試異能。被鐮刀架在頸上,被水母反複刺入,抽翻在地粗暴拖行,直至感官儘失摔倒在雨裡,終端上的精神力從未變過。就仿佛在這具脆弱的身體裡,藏著一顆高高淩駕的大腦,旁人隻能被俯瞰,休想染指。
車廂裡死寂了片刻。
比利喃喃道:“你知道你有多……詭異嗎?”
安隅逃開蔣梟目眥欲裂的瞪視,皺眉轉向秦知律,“您怎麼知道我被巨水母纏繞?”
“這不重要。”秦知律自然地收回視線,“先看這個,記錄儀拍下了蔣梟他們的戰鬥過程。”
“哦。”安隅隻能略不甘心地點開終端。
戰場在一處臟亂的汽車站。
超畸體是個二十來歲的男生,臟綠的頭發,皮膚泛著死氣沉沉的青白,站在死角裡對著鏡頭陰惻惻地笑。
安隅一下子按了暫停。
“怎麼了?”秦知律觀察他的反應,“認識?”
“嗯……”安隅拿起終端確認,“0313。”
竟然是他。
那個男生住在和安隅同一棟樓裡的最逼仄的角落,0313是低保編碼,沒人知道他的真名,也無人在意。
他獨來獨往,唯一的朋友遷去了54區——就是那個試圖把兔類基因帶入53區的感染者。他混進53區後直奔0313,儘管還沒敲門就被擊斃,0313卻還是因此被認為不乾淨。
安隅在目睹槍擊之後嚇得睡了好幾天,醒來才聽說0313失蹤了,有人目睹他深夜走入了運河。這沒什麼好意外,每年都有賤民莫名其妙地自殺。但那條運河原本是連接兩條海洋的活水,前陣子卻突然停止流淌,溢滿惡臭。
秦知律問道:“是孤兒?”
安隅點頭又搖頭。
淩秋提起過,0313有父母,很多年前搬去資源更充沛的9區了,他們有三個孩子,兩個都進了主城,隻有0313被遺棄。
比利嘀咕道:“生三個孩子,竟然有兩個是高基因熵?”
“這種事很難說。”蔣梟啞聲開口,“大腦一直在研究什麼基因組合能提升下一代高基因熵的概率,似乎已經有點眉目了。”
比利歎了一聲,“死在運河,難怪有那麼多水生畸種孩子。”
安隅不明所以,“孩子?”
秦知律讓視頻繼續播放。
超畸體周圍爬滿千奇百怪的昆蟲和軟體動物,黑壓壓地朝蔣梟爬來。
蔣梟下半身蛇化,金紅的蟒蛇尾橫掃過畸潮,蛇鱗展開刃浪,無數畸種屍體被揚撒向空中,超畸體身上隨之大片爆血。
安隅盯著屏幕,“殺死孩子,超畸體會受到反噬?”
“他受到反噬,就是城裡電能錯亂的時間點。”秦知律解釋。
“那為什麼很快就又……”
安隅還沒問完,超畸體就陰笑著吐出了舌頭。
像蛙舌一樣細而韌的長舌,令人眼花繚亂地吞吐著,被抽舔到的傷口迅速愈合,新一批畸種從他身下湧了出來。
蔣梟從牆上撐起身,“我們暫時將它命名為蛙舌,它的能力是意識投射、基因輻射和自我修複。53區所有畸種都隻是它複製出的一小段基因,它的意識編碼在孩子身上,讓它們保持一致行動,先獲取人類基因,再弱肉強食,不斷自我篩選,直到孵育出新的超畸體。”
“這位偉大的媽媽自己沒有戰鬥力,但能源源不斷地生孩子,讓孩子占領這座城市。孩子受傷會反噬媽媽,但媽媽可以通過自我修複來產生新的孩子,這個過程需要的時間是——瞬間。”蔣梟笑得諷刺而絕望,“這裡沒救了,除了像當年95區那樣熱武器清城,我想不到其他出路。”
安隅想了想,“有比水母和螳螂更厲害的孩子嗎?”
“看完。我沒義務向你彙報。”蔣梟又靠回牆上,疲憊地閉上眼。
視頻中,不計其數的畸種被那道倉紅的蛇尾裹挾而起,血液和粘液如雨般紛落。
超畸體爆血不斷,它立即故技重施,吐出舌頭——就在這時,鏡頭後突然飛射出數根深紫色藤蔓,利落地勾住了那根舌頭!
祝萄站在高處,纖細的身影穩立於氣浪之中,神情專注,幾根藤蔓柔柔地覆著蔣梟的傷口,其餘則儘數扯住超畸體的舌頭,四兩撥千斤地控製了整個局勢。
蔣梟蛇尾高揚,果決地向超畸體的腦袋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