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條巨錦鯉在高處安靜地轉圈遊動,安隅仰望著它們,瞳光凝聚,搭弓引箭。
雪白的翎羽箭穿過紅光,破空筆直而上,瞬息過後,四條巨錦鯉之一驟然爆裂!
巨大的錦鯉碎片自高空墜落,魚腹中的破碎紅光懸停一瞬,朝向高處的一條死魚跳躍。
地麵上,潮舞和寧眼前一花,隻見半空中的安隅身形一閃——瞬間便逆天地出現在柱頂!
那道纖細的身影擋住了被選中的信徒,被破碎紅光直接打入胸口。
隻一瞬,全隊的終端都開始報警。
隊長生存值驟降至75%!
安隅胸口劇烈起伏,仿佛有一隻大手緊攥著他的心臟,他一口接一口地急促喘息,卻仍難抵消意識深處劇烈的痛楚。
——不僅是破碎紅光拒絕他,他深處的東西同樣在拒絕。
一個不屬於他的混亂意誌被強行吞入體內,讓那個東西極度憤怒。
教神遭到攻擊,信徒再次暴.亂。
安隅閉目忍耐痛楚之時,魚人和死魚瘋狂地朝他發起攻擊,遊在最前麵的一隻魚人張開獠牙——就在那對尖牙即將穿透安隅的脖子時,他低垂的眼倏然睜開。
赤色染透半邊金瞳,他冷淡地看著一窩蜂湧來的家夥。
眾人在耳機裡聽到安隅的自言自語,“這樣搞,可撐不到射四次箭。”
他們以為安隅要改計劃,卻見高空中的那道身影瞬間退開百米之遙!
遠離了瘋狂攻擊的魚人,也失去了發毯的承托。那道白茫的身影獨立高空,在急速墜落時,他沉穩地再度搭弓,三支雪色箭羽連續射.出,高處那三條巨錦鯉幾乎同時爆破,在空中飄灑下一場壯麗的碎片雨。
氣流攪起巨大的旋渦,安隅借氣流向上,白發狂舞,發絲背後,那對紅瞳熾烈如血。
跳躍的紅光映照在他眼中,高空中突然拖出幾道白色殘影,瞬息之間,他接連閃現三次,以人類要害的胸膛迎接——融合著死者意誌的破碎紅光打入體內,在相互抗拒中,那些紅光反複穿透他的胸膛,終端的警報聲在高空回蕩。
50%!
25%!
5%!
閉目懸浮於空的安隅忽然又睜了下眼。
他睜眼的那一瞬,胸口的小果醬罐四分五裂,無數大白閃蝶撲朔而出,在空中將他包圍托起。
安隅躺在蝶陣中,眼皮、鼻尖、嘴唇、手指……每一寸皮膚都在被蝴蝶親吻,迅速流逝的生命以更快的速度重新灌注回身體,甚至因為過於洶湧,讓他產生了一絲恍惚。
安在蝶陣後怔忡地注視著他,似是驚歎,又似敬畏。
無窮無儘的大白閃蝶從纖細的身體中衝破而出,一層又一層地包裹著安隅。蝶息覆蓋了全世界的腥臭,蝶陣後的安麵色透出蒼白,但神態卻更沉靜。
劇烈的消耗讓他的身體變得輕飄,他在高空緩緩下沉,可下沉之時他仍注視著安隅,安隅在那個對視中仿佛感受到了一份信誓旦旦的承諾。
在閉眼前的一瞬,安隅覺得,他似乎會有一個固定的治療係輔助者了。
雖然他不知道之後會不會接任務。
也不知道對方能否堅定地選擇他。
破碎紅光反複穿過他的胸膛,絮語在全身遊走,那個深處的東西愈發凶猛地拒絕試圖融入他的意誌,那憤怒不僅是對突然闖入的破碎紅光,甚至也包括對他——主動選擇與其他意誌融合的他。
安竭儘全力,生存值被他反複拉回高位,又一次次跌至岌岌可危的個位數,直到安隅終於抬起手,捂住了胸口。
接納。
長官說,所謂的降臨態隻是他自我意識的一部分。既然是他的一部分,無論多麼強勢,都必須順從他的意念。
接納這幾份殘存的意誌,是他的決定。
破碎紅光再一次穿入胸膛——這一次,沒有溢出。
縱然它們卑怯而臟汙,可那個有著絕對意誌的高高在上的存在,主動俯下身,擁抱了她們。
……
終端上,安隅的精神力突然跳躍至0%。
一瞬而過,又再次恢複滿值。
他睜開眼時,躺在一張低矮狹窄的單板床上——包裝生產工廠,沈荷的宿舍。
時鐘顯示今天是9月30日,沈荷被報失蹤的第一天。
枕邊安靜地躺著一枚光可鑒人的硬幣,它和安隅在沈荷宿舍中找到的不太一樣,反麵多了一行刻字:1-01。
硬幣映出他此刻的樣子,是一個瘦得兩腮塌陷的皮膚蒼白的女孩。
門忽然被推開,一個男人走進來說道:“第1批次01號,沈荷。”
安隅從床上坐了起來。
他其實並沒有動,是這具身體自然而然地做出了這個行為。他的意識進入沈荷的身體,暫時與沈荷的意識共存。
那個男人看也沒看沈荷一眼,對著一張紙冷冰冰道:“恭喜,根據基因庫比對結果,你是與他誕育高基因熵後代概率最高的人,被選中第一批入倉。”
他?
安隅產生疑惑的一瞬,頭腦中自動浮現了答案。
黃氏集團董事長,黃宙。
那個男人說完這句話後,安隅感到沈荷有一瞬的狂喜,但又夾著一絲擔憂。
女孩子輕聲問道:“也就是說……隻要受孕,就能生下合格的孩子?”
“極大概率。反正現在就要接你進培養倉了,你會在那裡待到生育完畢。放心,那裡好吃好住,還有很多醫生。”
沈荷心中很是期盼,但她還是猶豫了一下,“那……極大概率是多大概率?萬一,我是說萬一,孩子生下來後基因熵沒達到主城門檻,我和孩子怎麼辦呢?”
男人不耐煩地翻了翻紙,“你的概率是72.5%,已經遠高於其他人。真有萬一,也不需要等到孩子生下來,你們這種都是會打藥催胎熟的,這你應該知道吧?隻需要兩周,胚胎就能和正常受孕三個月時一樣基本成型,到時候我們會有方法對你進行測試,如果證實了孩子基因熵不達標就及時止損,明白吧?”
“哦……這樣啊……”
安隅聽見了沈荷的心聲,她在想,孩子已經基本成型時再打掉會有點傷身體,不過主城來的醫療團隊是很可靠的,她還很年輕,不至於真出事。
一旦為董事長生下了高基因熵的孩子,她的命運,家裡人的生活,都會發生變化。
“好。”沈荷說,“我需要準備什麼?”
“什麼都不用。”男人挖了挖耳朵,“婆婆媽媽什麼?快點,拿上你的ID跟我走。哦,可以帶點貼身的東西,兩分鐘啊,外麵等你。”
嘭地一聲,門被從外麵砸上了。
或許是那個男人的態度太差,安隅察覺到沈荷心裡仍有一絲顧慮。
但是,對未來強烈的期盼足以將那絲顧慮碾壓殆儘。
沈荷把兩件內衣和刻著試驗者ID的硬幣放進包裡,臨出發前,她抓起一張紙匆匆給室友留了言。
-小茹:我要進倉了,兩周後就能知道孩子的基因熵。你先等等我的消息,再決定是否接受孕育任務。對了,還有半包沒吃完的餅乾放在你床上啦。
她帶著期待和惶恐匆匆地背上包拉開門。
宿舍鐵門咣地一聲在身後關上。
安隅意識猛地一沉,再睜開眼時,又回到了房間裡。
這一次,硬幣上的編號變成了2-14,反麵映出另一個女孩子的麵孔,是第二個沒找到屍體的失蹤者周茹,沈荷的室友。
牆上的時鐘顯示今天是10月14日——沈荷進倉的第15天。
在周茹的記憶中,沈荷走之後就再也沒聯係上過。
她猶豫了一會兒,還是到走廊上用公共電話向84區人口管理所報了案,簡單說明了沈荷失蹤的日期,但並沒有提到工廠中的孕育試驗。
垂在身側的手捏著兩張紙,一張是沈荷的留言,而另一張是她剛剛收到的基因配型結果和入倉告知書——
【測試者:周茹
高基因熵後代概率:62.9%。
入倉告知:
-入倉兩周後接受胎兒基因熵測試。
-若基因熵未達主城閾值,將停止孕育,50000元報酬依約定存入賬戶。
-若基因熵通過,將為母親製造高基因熵證明,入主城陪伴孩子成長。】
周茹把告知書仔仔細細通讀過,又把沈荷留下的字條看了好幾遍。
她糾結了好幾個來回,可最終腦海裡隻剩下一件事——五萬塊。
五萬塊能讓她在餌城花上一輩子,她討厭這座工廠,有了這筆錢,就再也不用坐在流水線上疊那些粗糙的紙箱了。
她猶豫著,最終攥緊右手,把沈荷的字條團成團,扔進了垃圾箱。
安隅的意識從周茹的記憶中分離時,他忽然感到一絲心痛。
那不是他的情緒,而是沈荷的。
腦海中又一次響起了昨晚那個歎息般的聲音——“我們注定,重蹈覆轍。”
他不知道兩周後發生了什麼。
在意識短暫地融入沈荷與周茹的時間裡,他翻遍她們的記憶——都停留在兩周後接受胎兒基因熵測試的那天。
那個記憶似乎被模糊掉了。
就像詩人說的——不是每一個記憶都能追溯,痛苦會被大腦自動遺忘,快樂也未必抵得過時間。
兩人的記憶都停留在入倉的第14天,全身防護服的工作人員敲開門,端著一隻礦泉水瓶進來。
礦泉水瓶裡遊動著一條金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