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萊德的衣服緊繃,大臂肌肉正迅速充血,手臂上逐漸浮現濃密的深灰色毛發。
隨著呼吸,足以切碎骨頭的兩顆尖牙從嘴唇間支了出來。
陳念卻沒有露出任何恐懼,他打量著斯萊德,像在思考些什麼。
從單向開啟的頻道中,安隅聽見他問:“你和白頭發的那個是一起來的麼。”
等不到回複,他又自言自語般地道:“我在白頭發的身上察覺不到任何畸變氣息,但又覺得他的存在感極強,他坐在食堂裡,那個空間中就像多了一個極其龐大的存在,周圍所有畸變的人都無意識地陷入焦躁,但就算視線從他身上經過,也根本不會想到他就是讓人焦躁的來源。”
私人頻道裡,秦知律若有所思道:“第一次聽到有人這麼描述你。無論是守序者還是畸種,其他畸變者都隻覺得你有莫名的吸引力吧。”
“嗯……”安隅也感到有些說不出的震撼,“長官,如果是這樣,那剛才……”
“他能察覺到你就在閱讀室門外。”秦知律頓了下,“也知道你此刻就在周圍。”
斯萊德聽到他用那些神秘的話語形容安隅,皺眉道:“你到底是什麼畸變型?關於孤兒院的錯亂,你了解多少?”
“知道一些,但還不如不知道。”陳念的語氣淡淡的,他很虛弱,話到後半就會啞掉。他又重新打量了一圈斯萊德,說道:“如果真想了解,還是讓你那個白頭發的同伴來找我吧。”
他說著轉過身,很疲憊似地歎了口氣。
那道修長的影子在路燈下緩緩縮短,直至人重新沒入黑暗。
路燈另一邊,斯萊德皺眉道:“站住!”
陳念不理會地繼續往前。
“A1920房間,你在那個小格子裡生活了很久,那裡充斥著你的氣息。”斯萊德忽然提聲道:“你的生活非常規律,從A1920中延伸出的氣味隻向著幾個固定的方向去,久而久之,就像有幾道清晰的路徑圖一樣。”
安隅有些驚訝,“他能追蹤到人經常活動的軌跡?這是他的情報係異能麼?”
秦知律“嗯”了一聲,“很多輸出者都兼具情報異能,但斯萊德最強。他的偵查識彆甚至遠超絕大多數純情報係。”
“那他豈不是也……”
“他暫時無法追蹤你,因為他隻能捕捉到經曆了一段時間積累的氣息。”秦知律解釋道:“他隻和你一起坐了一段飛機,這根本不夠,除非他手上有什麼跟著你幾個月以上的東西。”
安隅這才鬆了口氣。
“可以樹敵,但不要大意,天梯高位沒有閒人。”秦知律淡聲教導道。
“知道了。”安隅輕聲說,“謝謝長官。”
陳念倏然頓住了腳步。
氣氛突然變得有些微妙,周圍的風聲仿佛都弱了些許。他後退兩步,影子重新回到路燈下,而後他回過頭看著斯萊德,“你是什麼意思?”
“隻是有些好奇。”斯萊德微笑,“從A1920延伸出的三條路徑,一條通往食堂,一條通往閱讀室,還有一條,到睡巢樓後麵的地上就忽然消失了。不,也不能說消失,它更像是滲入了地下。”
陳念立即瞪大了眼。
那雙眼眸不再平和,狠厲之色爆發,他怒道:“你還發現了什麼?”
“很多,還沒來得及一探究竟。”斯萊德的聲音如常,“所以才來問你,想要和你多了解一些事情。”
話音剛落,陳念突然彎腰從鞋中抽出一把刀,猛地朝斯萊德捅了過來!
斯萊德閃身躲開,冷道:“主動攻擊,找死!”
他們立即糾纏起來,斯萊德渾身的肌肉仿佛能無上限地膨大,那些肌肉膨脹到恐怖的程度時,尖銳的指甲從他指尖破肉而出。
陳念根本不是對手,他狼狽地躲避著朝向要害的攻擊。安隅看了一會兒,輕聲道:“陳念應該不是強戰類的畸變,他也不像衝動的人,他的進攻顯得非常的……”
秦知律低聲接道:“刻意。”
金眸忽然一凜,安隅猛地意識到,陳念是故意想利用‘它’殺死斯萊德!
不管所謂的地下到底藏著什麼,那句話無疑觸怒了他,讓平和的他對斯萊德起了殺心。
斯萊德一爪抽在陳念肩上——他本以為陳念會躲開,但陳念沒有,他被拍翻摔倒在地,頃刻間便被斯萊德欺身壓製住。
而後,他忽然微笑起來。
頭頂的路燈把一簇昏黃的光映入那雙黑眸,黑眸中忽然映出了斯萊德,但卻不是臉部,而是背影。
斯萊德愣了一瞬,冷汗頃刻間濕透衣服,他忽然意識到陳念並沒有在看他,而是在看——
他猛地抬起頭,原本在黑夜中隱形的鏡子監控突然亮起了一塊。
人影在鏡麵中本應很小,絕不可能看見。
可那一刻,鏡中清晰地映出他的身影——沒有身後的睡巢,沒有路燈,也沒陳念。仿佛特寫鏡頭般,他是那麵鏡子中唯一的影像。
“抱歉,我們原本或許可以合作。”他聽到陳念輕聲道。
前所未有的死亡預感籠罩在斯萊德頭頂,他在天梯高位許久,不知道多少次從任務中死裡逃生,即便麵對基因熵幾十萬的強大畸種也從未退縮。
可這一刻他感到了無力。
他想起風間和蔣梟提到的人死鏡裂,那必然是一種見所未見的詭異力量,那個暗中殺戮的東西甚至不會出現,他就已經即將被——
強烈的空間波動感突然襲來!
空氣的震蕩如同爆破中心,寂靜而龐大。斯萊德幾乎以為自己正經曆著鏡裂死亡的過程——可那劇烈的震蕩卻沒帶來任何痛楚,一刹而過,世界突然陷入一片黑暗。
百米之外,另一片空空的雪地隨之亮起。
原本在他身邊的那盞路燈莫名其妙地挪去了那處。
斯萊德愣了好一會兒,而後茫然抬頭,蒼穹之上那麵亮起的鏡子監控已經不見了。
萬籟俱寂,隻有呼嘯盤旋的風聲。
被他壓製在地上的陳念扭過頭,看向路燈所在的方向。
那道白發白衣的身影自黑暗中出現,緩緩走到路燈下。
那是漆黑夜色下唯一的光亮,安隅站在那光亮下,被風雪洗禮得略顯慘白的麵龐讓他看起來弱小極了,出現在孤兒院這種地方,隨時隨地都會丟掉性命。
可在那雙金瞳中,卻又波動著微妙的壓迫感。
“原來這就是鏡子的保護機製……”他像在自言自語,又像是在和空氣中一個不存在的人說話。
“不可對它特殊關照的人動手,被發現就會如裂鏡般死去。但前提是,要被它發現。鏡子映出人影的原理是光的反射,一旦被保護者周圍沒有光源,鏡子發現不了,這個機製就會自動失效。”
耳機裡,秦知律有些驚豔道:“反應得很快,看來大腦對你智商的評價還不夠貼切。”
安隅低聲說,“謝謝您的誇獎。”
他頓了頓又輕聲道:“我剛才似乎經曆了格外漫長的一瞬間。”
在陳念對斯萊德起殺心之時,他先停住腳,刻意地往路燈光暈能籠罩到的地方退了兩步,讓自己的影子重回光下。
如果再向前回憶,他應該早就知道被人跟蹤了,但卻也一直等到走到路燈下才回過頭戳穿。
——鏡子隻能“看見”被光反射映照在它裡麵的東西。如果周圍一片漆黑,鏡子照不到,自然也愛莫能助。
安隅想明白這些似乎隻在一瞬間。但那一瞬,時間的流速卻仿佛有極其輕微的放緩,在那個短暫而漫長的瞬間裡,他甚至已經隱隱聽到了斯萊德身體深處傳來的崩裂聲。
在斯萊德自己都尚未感知到碎裂的痛楚之際,他輕輕地將台燈向足夠遠離陳念的方向折了一下。
如預料般,頭頂詭異亮起的鏡子監控隨之熄滅。
打斷處決。
耳機裡很安靜,長官好像完全沒有察覺剛才那一刹而過的時間錯亂,因此安隅不確定那是否為他的錯覺。
但可以確定的是,如果時間真的放緩過,那也隻有他一個人的時間。在那一瞬他腦海中隻有一個想法:要搶在“鏡裂”之前破解機製。
陳念臉上並無氣急敗壞。
相反,他看著安隅的眼神多了一種深深的審視,像在思考什麼。
半跪在地上的斯萊德身體僵硬,他直愣愣地看著那雙逐漸氤氳開赤色的金眸。
片刻後,安隅忽然朝他看來,對視的刹那,斯萊德立即挪開了視線。
仿佛不受控製般,他卑微地低下頭,看向地麵。
地麵上,路燈映著安隅的身影,瘦瘦小小的一道影子。
卻讓一個麵對畸變巨物都未曾退縮的強勢守序者心悸如雷,又如墮冰窟。
沒人能說清那種壓迫感究竟從何而來。
唯有直麵過祂的人,才會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