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道空氣牆已經破裂, 但秦知律卻沒讓大家立即進入下一層。
小隊回到食堂休整過夜,風間儘力把所有人的生命值拉滿,而後在狹窄的木椅上倒頭就睡。蔣梟找了個安靜的角落休養精神力, 帕特和斯萊德則在門口低聲交流著被安隅操控空間時配合的技巧。
秦知律一邊記錄著戰鬥節點, 一邊聽著身後哢嚓哢嚓仿佛小獸啃樹皮的動靜。
他回過頭, 安隅正拿著餅乾往嘴裡塞, 另一手握著終端。他直勾勾地盯著生命值,刷新個沒完。
秦知律道:“你的生存焦慮真的很重。”
安隅抬起頭,焦慮使他看起來有些冷漠,“第三塊碎鏡片的封存目標應該是30%, 如果也都算在我頭上, 那我的上限就隻剩41%了。”
蔣梟基本沒用,風間療速慢,而且一直對鎖血機製保密, 想必也有限製。
安隅從不會把性命寄托在不清不楚的東西上。
秦知律語氣平靜, “我說過,不會讓你有事。”
“嗯。”安隅垂眸道:“謝謝長官。”
垂下的頭發遮住了眼神中的顧慮。
長官確實足夠強大, 但這並不能給他絕對的安全感。
他狠狠啃了一口餅乾, 說道:“我睡了。”
淩晨時分, 小分隊都在熟睡。
一直合眼的安隅卻無聲地坐了起來。
他掏出那兩枚碎鏡片,兩麵白鏡中映出的都是他自己的臉, 但看起來卻不像尋常的鏡麵成像, 而有一種和封存在鏡中的那一部分自己對視的感覺。
對視得久了,腦海深處的嘈雜似乎在變強。
安隅忍受著煩躁,望向桌上剩下的半塊餅乾。
終端仍遵循著客觀世界的時間流速一秒一秒地計時著,然而時間卻在餅乾身上超速積累,直至餅乾表麵終於生長出一塊黴菌。
計時顯示, 14秒。
已經開封的沾過唾液的壓縮餅乾,發黴時間通常在7天左右。也就是說,他現在可以花費兩秒來推動目標的時間走過一天。
這個效率比為隊友治傷時高了不少,但還是遠遠不夠。
安隅再次閉上眼,將注意力從那一塊餅乾上,轉移到這座食堂整體。
他想象著食堂裡所有的食物,咬牙屏息,直至腦海裡的嘈雜愈演愈烈,才猛地睜開了眼。
“長官?”
秦知律站在他麵前,“不好好睡覺,又在折磨自己。”
安隅輕聲問,“您怎麼不睡?”
“醒了。”
“醒了?”安隅驚訝地看了眼時間。
“嗯。我隻睡兩小時。”秦知律說著隨手拿起那塊長出黴菌的壓縮餅乾,仔細觀察著。
安隅忍不住問,“從什麼時候開始?”
“記事起。”
安隅忽然有點懂了為什麼長官會和見星有話聊,他不知道該羨慕還是該覺得長官好慘。
秦知律抬手按住他的頭,“不要做無謂的自我折磨,進入第三層後,極大可能會麵臨很多戰鬥,把學習和實踐留到那時吧。”
安隅思考了一會,“您是從阿棘的視角中看到了什麼嗎?”
“嗯。”
阿棘在昏迷中,聽到白荊在她耳邊說:那個東西會替我守護好一切,除非它失約,不然我會陪你一同沉睡,不複醒來。
安隅聞言訥訥地問道:“阿棘知道白荊是哥哥嗎?”
秦知律點頭,“很小的時候媽媽就拿白荊的照片給她看過。在檔案室裡,她已經認出了哥哥,隻是不知道哥哥也能認出她,原本想一點點暗示,可惜,沒時間了。”
安隅張了下嘴,卻沒說出什麼。
他仰頭望著秦知律,像在發呆,那雙金眸依舊空茫,卻也好似終於有了一些內容。
“這個任務裡,你好像異常地上進。”秦知律忽然說,“53區時有一把無形的槍頂在你的腦門上,但這個任務,還沒有什麼是要你必須把時間加速磨練出來的吧,你卻好像很著急。”
安隅低頭看著自己的手指。
“我隻是會想到019。”他沉默許久才輕聲道:“某種意義上,019是給我生命的人。可卻因為無法接受八年的時間錯亂而喪失神智,被靜默處置。這裡的孤兒被和畸種一起封閉了十年,卻還要寄居在小孩子的身體裡回到人類社會,他們也一定會很痛苦吧。”
活動室小樓外那一雙雙眼睛,讓他回想起《收容院》裡寫的——一群人的時間亂了,他們的嘈雜在河流中寂靜地衝淌。
以混亂之身回歸秩序,外麵的嘈雜止了,心底的卻會愈演愈烈。
安隅腦子有些亂,他不擅長想這些,隻是覺得自己的能力還可以期待一下。
也許長官會覺得他腦子不好,就像很多年前,肚子咕咕叫的淩秋對他說想要幫更多窮人吃飽時,他也覺得淩秋餓傻了。
秦知律卻忽然低頭一笑。
“把53區還給淩秋。”他輕聲道。
安隅一愣,“什麼?”
“沒什麼,隻是忽然想起了你說過的這句話。”秦知律又在他頭上按了按,“試試吧,也把正確的時間,還給孤兒院的孩子們。”
*
穿過第二層空氣牆,視野被蒙上了一層霜,重歸清晰時,孤兒院灰白的樓房也隨著霜一並散去了。
四周毫無生氣,地上的積雪白亮得像鏡麵,每個人都和腳下的倒影連在了一起。
每走幾步,空中就似有一條縱線輕輕晃動,整個世界如同一幅不穩定的拚圖。
蔣梟輕聲道:“是空間錯亂嗎?”
安隅緩緩向前走,視線巡視著兩側。
金眸在白亮下更顯澄澈,眸光微動,攝人心魄。
“空間倒是很規整……”他忽然停下腳步,“但卻是一個巨大的牢籠。”
眾人同時止步,圍繞著安隅和秦知律,用視線巡視周圍。
“牢籠?這裡沒有空氣牆啊。”風間輕輕撲打四周的空氣,毫無阻力。
安隅看向幾步之外的建築,“去摸一下那邊的門。”
風間走上前,手指觸碰木門,然而緊接著,他的手穿越了那扇門,就像穿越空氣一樣順暢。
“鏡子牢籠。”安隅說,“我們現在所處的空間被很多塊無形之鏡包圍。你看到的東西都在鏡子裡,本質上和你不在一個空間,所以你無法觸碰。但這些鏡子沒有實體,不會阻止你的探入,也因此很難被發現。”
風間怔道:“你怎麼知道?”
安隅凝視著周遭的空氣,瞳心逐漸凝縮。
他輕聲道:“怎麼說呢……”
雖然看不見,但他有感知。周圍看似空曠,但每一點都收斂著另一層空間,藏匿在其中的家夥快要把他煩死了。
蔣梟警惕地望著四周的空氣,“隱匿空間嗎?看來它想要在戲弄中殺死闖入者。”
秦知律道:“也或許,隻是為了更好地藏起它想要藏著的東西。”
話音剛落,周圍忽然出現了一群孤兒,像憑空從空氣中邁出來的,悄無聲息地站在他們麵前,圍成一個圈。
孤兒們穿著破敗的院服,長著相同的臉,空洞的眼睛直勾勾地盯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