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主城·59 同類舔舐(下)(1 / 2)

風雪待歸人 小霄 14145 字 10個月前

安隅很自覺地摟著章魚玩偶占據了沙發。

陳念的蠟燭放在床頭櫃上, 借著微弱的燭光,秦知律把手套從盒子裡拆出來。櫃子裡常年備著幾疊新手套,手上那雙就是今天才新換上的。

他不動聲色地換上監管對象送他的這一副, 卻敏銳地察覺出一絲不同。

右手食指指腹處似乎有一層輕微凸起的紋飾。

他將手指伸到燭焰旁, 注視著那一片小小的雪花。

“工作人員說,同樣的風衣和手套您有很多。所以我做了一個記號,以免日後您想不起來我還過您送我衣服的禮了。”安隅頓了頓, 又低聲補充,“這個定製450積分。”

秦知律用沒戴手套的左手摩挲著右手食指的那枚雪花,“如果我沒記錯, 高分子材料的衣服, 我整整送了你6套。”

“我知道。”安隅有些不自信地挪開視線, “我最近從詩人那裡買了很貴的東西,等麵包店多賺一些錢,再多給您買幾副吧。”

“買了什麼?”秦知律隨口問。

“一本教人中彩票的書。”

秦知律:“……”

安隅謹慎道:“現在看來,應該有點用。”

“中了麼。”秦知律問。

安隅歎氣,“因為我的一些錯誤操作, 這次沒有。”

秦知律沒吭聲,安隅偷覷長官的臉色, 隱隱覺得長官陷入了一種無語的情緒中, 連忙說, “典也建議我先把書留著,說不定以後真的會因為它發達。”

“離詩人遠點, 黑塔總覺得他不對勁,隻是一直沒找到異常點。”

秦知律將另一隻手套拿出來,發現小雪花隻有右手食指有,左手則是一隻普通手套。

“為什麼選擇雪花圖案, 便宜?”

安隅輕輕搖了下頭,“因為雪被認為不祥。”

秦知律倏然抬眸。

他們隔著不遠不近的距離,在那一簇輕微波動的燭光下對視。

“不祥,就像我一樣。”安隅望進長官那雙漆黑的眼眸,輕聲道:“也像您的手一樣。”

幽暗的空間中,那雙金眸卻被襯得更透澈了。

有那麼一瞬,秦知律覺得自己注視的不是一對眼球,而是一星光暉,是某個龐大的東西誕生之際留存下的小小印記。他一恍間腦海裡響起從前的聲音,十六歲的他在回答心理醫生溫柔的提問時,看著自己的手,輕聲道:“罪。”

這雙手,這根扣動扳機的右手食指,送走了太多生命。那些畸變生物,意誌彌留的人類,那些倒在警報聲中的守序者,他的父母,還有妹妹……無數鮮血與命運在指尖糾纏,而在無數次重新上演的選擇前,他都冷酷地扣下扳機,斬斷一切。

安隅低低的說話聲把他的思緒拉回晃動的燭焰下。

“您告訴過我,這些伴隨畸變降臨的東西其實不是雪,每一片酷似雪花的東西中都有科學無法破譯的頻率,也許那裡藏著一個無法探及的時空吧。淩秋總是說,每當我睡著,世界上就有某個地方遭受風雪侵襲,會有畸種,所以我得把自己藏好,不能被彆人發現我是個不祥的家夥。那時我不太服氣,但現在,53區、孤兒院,這兩個我生長的地方都遭受了滅頂之災。”安隅被巨大的章魚玩偶擠得快要掉到地上了,他往沙發上挪了挪屁股,把章魚往旁邊擠了擠。

秦知律深沉地注視著他,“你到底要說什麼?”

安隅低頭抱歉道:“我隻是覺得人們對這個世界正在發生的事了解太少了。被認為是不祥的、罪惡的,也未必真如所想吧。”

“倘若真是罪惡,也不是一人的罪。”他攤開手掌看看自己的掌心,“至少,我也罪孽深重。”

他話音落,對麵那雙黑眸似乎震顫了一瞬。

安隅不確定自己能否安慰到長官,他甚至說不清為什麼要這樣做。比長官過得苦的人太多了,他以為自己早已看慣,卻久久難以忘記在探入長官回憶時心中的沉痛。

他確實是個沒人性的家夥,隻有兩次曾感到心痛。

第一次是親手送淩秋離開,第二次是旁觀長官的從前。

淩秋沒來得及聽到那聲哥哥。所以在從記憶中出來後,他立刻擁抱了他的長官。

“很抱歉,我好像依舊沒有太多人性,隻有本能。”安隅低聲道:“但我會繼續學習的,長官。”

秦知律倏然起身,幾步便來到他麵前。高大挺立的身影遮住了燭光,安隅抬頭,皮手套順著他的鬢角輕輕摩挲了一下他的耳朵,皮革觸碰到耳後那枚常被他遺忘的舊疤,他瑟縮了一下。

他的視線落在秦知律嘴角那枚小小的疤痕上,“我很多年沒用鏡子照過耳後了,您說的那道疤……”

“和我嘴角的很像。”秦知律輕輕摩挲著那塊皮膚,“但比我的大一些,顏色也更深一些。”

安隅點頭,“我用您的權限去看過尤格雪原的資料了。”

“怎麼想?”

“您懷疑我是那個畸變的女科學家的孩子嗎?”

秦知律沉默了許久,放下手道:“有過一瞬間的想法,但不太說得通。三周的胚胎隻是一團細胞,沒有離體還在垃圾場成長為嬰兒的可能。即便用你異於常人來解釋,可詹雪的異能是精神摧毀,或是詛咒,畸變特征是眼球,這些你都沒有。”

安隅頓了又頓,還是把那句話說了出來,“如果可以做基因鑒定……”

“人類沒有留存她的基因。”秦知律歎氣,“這是被恐懼催生出的愚蠢。詹雪是第一個超畸體,人們隻想著徹底消滅她,越乾淨越好。明明誰都有可能成為第一個超畸體,但人類對她的恐懼和仇恨從未停止,他們深度解剖了她的屍體後就丟進熱堆焚燒殆儘,就連她遺留的東西,至今都還有一些在被搜索和銷毀。”

安隅愣了愣,“二十多年了,還有什麼遺物?”

“她做科學家期間和很多高校都有聯係,四處演講座談,總會觸碰一些圖書館文獻,或留下手劄教案,要逐一排查。這件事很耗時,大腦安排了幾個閒散人員,一直在斷斷續續地掃尾。”

“哦……”

涉及到高校,就超過了安隅能聊天的範疇。他下意識摟緊章魚玩偶,秦知律卻忽然伸手抓住章魚的頭,把玩偶從他懷裡扯走,拎到麵前看了一會兒,冷聲道:“醜東西。”

安隅立即抿緊嘴,把正要套瓷的那句“這個玩偶和您表達章魚基因時很像”給咽了回去。

粗壯的章魚觸手們無辜地在空中晃悠,秦知律隨手把它丟到床上,“去床上。”

“啊?”安隅愣住,看看他,又看看趴在床上的章魚玩偶,“您是要我和您睡覺嗎?”

秦知律的臉色一下子有些木。

他伸手指指安隅屁股下麵的沙發,“我睡沙發。”

“這……不太好吧。”安隅起身坐到床上,捉起一隻章魚腳在手裡捏著。

秦知律冷淡地在沙發上躺下,兩條長腿一伸開,腳踝就從扶手上支了出去。

他冷著臉問,“到底是誰告訴你……算了,是淩秋。”

安隅在長官柔軟的大床上躺下,“嗯,淩秋說,大人物的脾性千奇百怪,但他們無一例外都喜歡和人睡覺。緊要關頭,可以考慮答應。”

秦知律:“……”

“但和您睡的話,最好還是不要吧。”安隅嘀咕著拉過被子蓋在身上,被子裡還殘留了一些長官的體溫,他下意識把自己裹緊,“比利似乎對我有沒有和您睡覺這件事很敏感,總是旁敲側擊,有點煩人。”

“……”

“長官,您還在聽嗎?”

秦知律的聲音冷得好像回到了初見時的雪原,“一個糾正。不僅是和我不要,是和誰都不要。”

“哦。”安隅頓了頓,“明白的。嚴希說我現在應該適度考慮尊嚴和羞恥,畢竟我已經沒什麼生存壓力了。”

“有也不行。”

“哦。”安隅抬頭瞟了一眼床頭櫃的蠟燭,伸手輕輕把它往沙發的方向推了推。

“吹了吧。”秦知律閉著眼睛道:“我每次接受誘導試驗後確實不喜歡漆黑的環境,但今天還好,不是一個人。”

話音剛落,安隅就“呼”地一聲把蠟燭吹滅了,似乎很不習慣那玩意。

“晚安,長官。”

秦知律沒立即回應,他擠在沙發上閉目養神,過了一會兒,忽然有些無奈地低笑了一聲。

“不僅是看了我的記憶吧。試驗結束後會失眠,開燈睡能緩解一些。這是大腦一小部分負責我的研究員才知道的機密,你是怎麼套到話的?”

沒有回答。

秦知律側耳傾聽,漆黑安靜的房間裡,漸漸響起規律輕長的呼吸聲。

他麵無表情地轉過頭,在黑暗之中,看著自己床上鼓起的那個輪廓。

“……”

*

安隅醒來時,天光大亮,主城已經恢複如常。

秦知律不在房間裡,他睡眼朦朧地拖著章魚玩偶離開長官的房間,一推門,和站在他房門前正要敲門的比利打了個照麵。

比利那雙鳥眼一下子瞪得溜圓,迸發出一係列複雜至極的神采。

安隅打了個哈欠,從他身邊擠過去,“早,沒和長官睡。”

“行行行。”比利動手把咧到耳朵根的嘴角摁了回去,把給安隅帶的早飯放下,“咳咳,那個什麼,嚴希來接你了。”

安隅半閉著眼完成洗漱,咬了一口厚厚的三明治。

其實他不太喜歡口感很豐富的食物,賤人賤命,他就喜歡嚼粗糙單一的麵包。

他三兩口把三明治吞了,“長官呢?今晚教堂有給孤兒院的夜禱會。”

“最近外麵不太平,涉及畸變,他要參與黑塔決策,讓你和典一起去夜禱會。典沒有感染風險,可以自由出入主城。”比利一邊心不在焉地說著,一邊飛快掃視著安隅領口袖口露出來的皮膚,有些失望地歎氣道:“律不是剛接受完試驗嗎?正應該需要宣泄和解壓……他是沒心情,還是沒力氣?”

“啊?”安隅大腦卡殼,反應了好一會兒,“可能……都不太好吧。”

“哦……”比利了然,“那你要多關心他,抓住這個機會。”

“我已經很努力了。”安隅一邊往電梯走一邊嘟囔,“淩秋教的,祝萄教的,能用的招我都用了。”

比利眼珠子要掉地上了,“祝萄教過你!!果然,我一直懷疑他也……”

電梯門在安隅和比利之間緩緩關閉,安隅詫異道:“他也什麼?你在說什麼?”

“我在說……”

電梯門關閉的瞬間,整個世界安靜了下來。

安隅麵無表情地伸手和比利拜拜,看著那張猴急的臉隨著電梯下落消失。

然而電梯隻下落了一秒就開始減速,停在198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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