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 主城·68 “那隻是一塊小小的麵包。……(1 / 2)

風雪待歸人 小霄 12945 字 10個月前

安隅是在飛機的顛簸中醒來的。

舷窗外白茫茫一片, 呼嘯的雪片鋪滿天際,世界仿佛都淹沒在風雪之中。

寧看著社媒上鋪天蓋地的推圖, 低聲道:“已經八年未見這種世界級的風雪了,這麼大範疇,隻有當年那兩場特級風雪可以相比。”

安戴著巨大的耳機,縮在寧的懷裡對著舷窗外發呆。流明抱膝蜷在炎和牆壁之間的小小空間裡,仰頭抵著牆安靜沉睡。

炎慢悠悠地問道:“風雪等同於災厄,主城收到畸種侵襲彙報了嗎?”

寧搖頭,“所幸暫時還沒有,但所有人都還在特級戰備狀態。”

沉鬱的男聲說道:“不一定會出事,風雪與災厄也可能隻是人們想當然的關聯。”

秦知律說著視線向右肩一瞥,語氣柔和下來, “這麼快就醒了?”

“唔。”安隅昏沉地坐直身子, 捋了捋長官肩上被他壓出的褶皺。

他雙手撐在腿上,用力摁著太陽穴, 喃喃道:“又下雪了……”

從小到大, 每當有反常的風雪,他不是昏睡就是感冒, 永遠都昏沉沉的。

“時間異常怎麼樣了?”他用啞掉的嗓子問道。

炎正閉目養神,壓低聲說:“在你切斷鐘刻與中央屏的聯結後, 中央屏自動消失了, 積累的時間均勻地分配給了全世界的每個人, 人均重置84秒。所以大概在三天前,有些剛好受傷的倒黴蛋又傷了一次,也有些人的快樂被重置延長,當然,這個世界上的大多數都活得忙碌而麻木, 並沒有什麼明顯的感覺。在84秒重置期結束後,沙漏也隨之消失,現在控製台隻剩一堆屏幕,像個巨大的人類監控中心,已經徹底失去了控製能力,估計——”他百無聊賴地左右手拋著一個東西,“等這家夥把已經吸取的時間用完,意識消亡,控製台才會徹底消失吧。嗯……大概在一百四十多年後,真希望人類還有一百四十多年。”

安隅這才看見他手裡一直撥弄著一塊古老磁帶大小的屏幕,畫麵還在動。

“切斷外聯後,他的屏幕就隻剩這麼大一點了。”炎睜眼看向安隅,“你要觀摩一下反社會人格成長史嗎?”

“唔……”安隅正想說沒興趣,炎已經把那玩意朝他一拋,他慌亂伸手,屏幕卻在半空中被秦知律伸手攔截了。

“彆亂扔。”秦知律把屏幕交給安隅,“他已經沒力氣躲了,你把他頭砸破,黑塔會要你寫五萬字的報告來解釋。”

炎不過一笑,又閉上了眼,“是黑塔要我寫,還是你要我寫?”

秦知律沒回答,撕開一根能量棒遞過來。安隅瞟一眼包裝上印的“蜂蜜燕麥”字樣,接過來咬一大口,用力咀嚼。

他緩慢地消化著炎的話,鼓鼓囊塞的腮幫子忽然一僵,“三天前?”

他還以為自己這次隻睡了幾小時。

炎“嗯”了一聲,“由於世界範圍降雪,上峰臨時改主意,保留軍部和尖塔全員待命,沒有派額外增援來34區,我們花了整整三天時間清掃那些瘋狂繁殖的水蟻。”

安隅聞言戳開終端掃了一眼小隊戰報——雖然秦知律在他昏睡後沒多久就趕來了,但長官顯然懶得乾掃尾的活,而炎不擅長群體攻擊,清掃龐大水蟻畸種的重任最終竟然完全落在了流明頭上。

熟睡的流明透露出濃重的疲憊感,鑲嵌著聲波片的臉頰緋紅一片,看上去就痛。

炎扭頭看著他,把披在他身上的外套向上拉了拉。

秦知律看向舷窗外,輕聲道:“看樣子,這場雪快要停了。”

好像每次安隅醒來,都恰好會趕上大雪將停。

舷窗外,紛飛的雪片在氣流中旋轉飄灑。安隅對著它們發了一會兒呆,囁喏道:“您說得對,這根本就不是雪。”

那些飛舞的雪片中存在細小的時空波動,他現在已經可以百分百感知到,雖然看不清那些時空中究竟有什麼。

手中的屏幕突然震了一下,安隅低頭看去,卻見屏幕上的鐘刻正目眥欲裂地在床上打滾。洇透了鮮血的被單遮著他的下身。

秦知律隻瞟了一眼便收回視線,冷淡道:“他在拒絕勞醫生的二次截肢建議後,從醫院偷偷跑回了店裡,偏執地要籌辦演奏會。但還沒撐到24小時,潰爛就蔓延到了大腿。勞醫生主動聯係他希望能搏一把,進行雙腿截肢,但他不肯放棄另一條腿,選擇了自行治療。”

安隅驚訝,“自行治療?”

屏幕上,鐘刻猛地掀開被子,鮮血還在從右腿根滲出——那裡有一麵極不平整的切口,碎肉末與骨頭渣子撒了滿床,半截大腿和一把恐怖的電鋸卷在被子裡。

他滿目血紅,仰頭大笑後又抄起電鋸,比劃向了左膝蓋的位置。

“他錯過了最佳的右大腿截肢時間,又不肯聽醫生建議,下場就是一直跑在潰爛蔓延的後邊,自己一段一段,先截右大腿,然後左小腿,左大腿……截一段爛一段。真虧他自己能下得去手,我看都看出幻痛了。”炎無語地打了個哈欠,“哦對了,他的屏幕和彆人不太一樣,隻收錄了這段最痛苦的記憶,他要反複重溫這段記憶一百四十多年,嘖……”

“那是他應得的。”安隅平和地開口,“請不要毀滅這塊屏幕,尊重他的求生意願,讓他務必好好活著。”

他神色平靜,語氣溫順,但說出口的話卻讓人毛骨悚然。

炎頓了頓,轉向秦知律,“你有沒有覺得你選擇的監管對象很可怕?”

“還好。”秦知律平靜道:“雖然沒什麼人性,但很有禮貌,算是扯平了。”

“……”炎木然開口,“重新定義扯平。”

安隅接過秦知律遞來的又一根能量棒,溫順道:“謝謝長官。”

屏幕上,鐘刻最終截掉了自己腰部以下所有部位,而要他命的最終竟不是潰爛,而是出血。

他拖著腸子往鋼琴邊爬,掙紮著把自己弄到了琴凳上,卻早已無力演奏,隻能蒼白地打開節拍器,在擺針一左一右的撞鐘聲中,摩挲著懷表,靜靜等待生命流逝。

他嘴唇哆嗦著,一直在重複相同的口型——“如果能多一些時間就好了。”

“我們善良但愚蠢的勞醫生不肯放棄他,還是決定上門勸他接受手術,結果一進店就見到了這麼血腥的場景。當時鐘刻肉.體瀕死,意識已經開始和第一個時間載具混合超畸化,也就是那塊懷表。醫生發現屋子裡所有的鐘表商品接二連三地憑空消失,嚇得立刻逃跑。當然,或許是腦子犯抽吧,他拿走了唯一一個沒有消失的時間載具,也就是鐘刻手上的懷表——”炎歎了口氣,“那是他最不該做的事。”

秦知律沉聲道:“如果他沒有拿走那塊懷表,也許舊物鋪會成為一個封閉的時空失序區,最起碼,時間載具的超畸化不會這麼快就蔓延到全城。當然,這也隻是我們的猜測。生物與非生物、意識與時間的超畸現象,早已超越了科學認知的邊界。”

炎哼笑一聲,“什麼科學不科學。沙盤遲早要翻,如果我是上峰,乾脆斷了大腦的經費,多給餌城人每天發一頓飯也好。”

秦知律不予置評,從旁邊的架子上拿起那台節拍器,手套輕輕摩挲著玻璃罩子。

安隅一呆,“您怎麼把這個帶出來了?”

秦知律覷他一眼,“這不是你要送給我的嗎?”

安隅茫然,“可那時候我不知道它是裡世界的開關啊,這東西能隨便拿嗎?”

“正因為它是開關,在裡世界自動毀滅前,它必須受到嚴密監管,不能隨便扔在34區。”秦知律掏出一塊手帕,輕輕拭去上麵的灰塵,“恭喜,你可以不花一分錢就把它送給我了。”

安隅立即回憶起那枚930元的價簽,一點點擔憂全變成了開心。

——但這個開心隻持續到了飛機降落。

黑塔。

約瑟第無數次朝安隅展露出肥胖而友好的微笑。

“您一共進入了屏幕11次,按照您的回憶,其中9次都在重曆53區殺死淩秋的場景,那麼第一次和最後一次,您又分彆看到了什麼呢?”

安隅麵無表情,“11次嗎?我記得隻有9次。”

約瑟深呼吸,保持微笑,“角落大人,我代表黑塔向您保證,一共是11次。如果您不相信,可以翻閱錄像資料。”

安隅立即搖頭,“不必了,你們說是就是吧……”他不自覺地連續看向牆角,“我一定要彙報這些事情嗎?”

“彙報這些讓您很焦慮嗎?”約瑟敏銳地追問,他頓了頓,和緩下語氣,“正因如此,我們更希望您能傾訴出來,上峰和大腦一直十分關心您的心理健康。另外,您也知道,這次任務中您出現了精神力波動,我們更要掌握什麼場景會觸發您的異常。”

安隅沉默片刻,“精神力波動和屏幕裡的事件無關,我猜,那是由我當時能否意識到自己身處平行時空決定的。”

“那它為什麼會反複彈跳呢?”

安隅想了想,“我的意識有一個掙紮的過程。憤怒和屈辱似乎能催化它的蘇醒,所以出現了反複波動。”

約瑟立即低頭寫了幾筆,“很好,我會把您的分析同步給研究人員。那麼請您配合我繼續回憶,第一次和最後一次,屏幕裡究竟發生了什麼?”

“……”

還是沒繞過去啊。

淩秋說得對,黑塔裡儘是些狡猾的家夥。

第一個屏幕與安隅的母親相關,也又一次坐實了他曾在嬰兒時期推動自體與#091收容員加速八年的事實——涉及身世,長官禁止他彙報。

而最後一個屏幕……他主觀上不願意說。

儘管那個屏幕裡沒什麼了不得的秘密,但他卻很突兀地產生了淩秋曾提過的“隱私感”——在此前有記憶的人生中,他從沒有過什麼隱私,這種新奇的體驗到來得猝不及防。

約瑟臉上的微笑已經持續了五分鐘,他使勁唆了唆腮幫子,活動一下酸痛的麵部肌肉,再次擠出微笑。

永無儘頭的對峙。

安隅要被打敗了,自暴自棄道:“我突然想起來,長官答應幫我寫本次行動的戰報,你們不能去戰報裡看嗎?”

“可屏幕裡的事情隻有您自己清楚啊,律大人會知情嗎?”

“我告訴他了。”安隅立即撒謊,“返程的飛機上,我已經全都告訴他了。”

他頓了頓,“抱歉,我不想親口複述那兩件事,還請你們晚些時候直接看戰報吧。”

約瑟聞言遲疑了好一會兒才道:“那好吧。”

他一邊點頭一邊動筆做記錄,安隅偷瞟了一眼他寫的內容——第一塊與最後一塊屏幕裡發生的事情,會讓角落感到焦慮、羞恥和隱私,不願親口對陌生人提及,隻願意告知監管者……

什麼跟什麼啊。

晚些時候,秦知律坐在自己房間辦公桌後朗讀黑塔的文檔:“……隻願意告知監管者。這在某種層麵上是一個好的信號,說明律已經與角落建立了相當的信任和親密關係,角落在社會化方麵會有持續的進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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