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梟立即問,“西耶那最後一次出現在哪裡?”
“就是這間酒吧,她不外出的晚上都會在這兒泡著,那天我和幾個同事也在,平平無奇的一個晚上。"
"不急。"秦知律抬頭看向酒館二樓,"情報說這裡有地方住?"
卡奧斯點頭,“很多人會在這吃喝到第二天直接乾活,上麵有幾個房間,免費供應給熟客。不過駐軍中心的房間已經收拾好了,三位想要住哪裡?"
蔣梟看了秦知律一眼,"今晚你們留在這裡吧,我去駐軍中心。"卡奧斯順從地點頭,“那我先去看看有沒有空房。”
安隅看著他跑上樓的側影。父親失蹤顯然給他帶來了不小的打擊,那頭金發蓬亂,他離開眾人後就開始眼神發空,眼底還有兩道青,顯然是強撐著精神在工作。
秦知律隨手從餐櫃上拿了一隻角落麵包拆開,也向上瞟了一眼,說道:“沒斷奶的孩子。”
安隅翻著終端,“這上麵說卡奧斯雖然資質平庸,但精神穩定性很好,熱心腸,是個不怎麼會惹人討厭的性格,狄斯夫上校把他保護得很好。"
秦知律揪下一塊麵包放進嘴裡慢嚼,剩下的大半遞給安隅,"所以才是沒斷奶的孩子。"
秦知律一口麵包沒嚼完,安隅已經把剩下的狼吞虎咽光了,卡奧斯從房間裡出來,站在欄杆旁示意他們上去,於是安隅轉身把櫃子上剩下的麵包都圈進了懷裡。
店員這才看了他們一眼,"二位生麵孔啊,今晚要留宿?"秦知律點頭,將一張紙幣推過去, "給他的小麵包結賬。""好嘞。"店員快樂收錢,對他們的來處毫不關心。
空房間還剩一間,秦知律把床讓給安隅,將風衣隨手搭在旁邊長條的木凳上,坐下仔細看失蹤軍人的檔案。卡奧斯站在他身旁回答提問,三五句就會被問住,有些還要自己翻資料才能回答,但秦知律本來也沒對他的軍人素養抱什麼希望,話語也少見地溫和。
安隅獨自推門出去,看著一樓的食客們。
淩秋說過,純粹的體力勞動者思維都很簡單,沒什麼偏見,樸實而包容。剛才他們三個確實沒引起額外的注視,那些人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和淩秋總結得差不多。
嘈雜聲中,人們抱怨著最近打獵收成差,外麵的畸種活動範圍飄忽不定,每次出城都是把命吊在槍杆上,凍瘡好像也越來越難治了。那些做資源采集的則吐槽通訊基建大概率出了問題,最近和主城聯絡總是很卡頓。
安隅站在高處,金眸沉靜地注視著下麵。
99區人的生活明明比昔日53區外城的富人們更優渥,但不知哪裡出了問題,他總覺得這些人身上有些似曾相識的、貧民窟才可見的氣質。
說不清。如果淩秋在就好了,淩秋很擅長觀察人。
安隅輕輕歎了口氣轉身回房間,推開門,剛好聽見秦知律對卡奧斯交待道:“高度懷疑西耶那,如果有和她相關的情報,立即通知我。"
卡奧斯點頭道是,又問道: “您要等到明早嗎?其實現在就可以去西耶那的住處看看,她夥伴的房子就在她家附近。"
“不急。”秦知律搖頭,"打草驚蛇反而添亂,你先回去吧。"
安隅在門口側過身給卡奧斯讓路,視線卻落在秦知律側臉上。
自從進入99區,長官說過最多的一句話就是“不急”,明明有那麼多不對勁的地方,但他卻比從前任何一個任務中都更平靜。
"您很緊張麼。"卡奧斯的聲音打斷了安隅的思緒,他扭頭看了眼桌上堆成小山的麵包,安撫般地對安隅微笑, “我聽說黑塔對99區的風險判定級彆很高,但所幸現在居民們還沒有危險,我想——不,我希望,短期內不會有太大亂子,所以請您不要太憂慮,我們這些人的安危還要仰仗大人們。"
安隅回過神,朝他輕點了下頭,“我知道了,謝謝。”卡奧斯頷首致意, "那您好好休息。"
等人走了好一會兒,秦知律才從資料中抬起頭, "怎麼站在外麵,發現什麼了?"安隅進來關門,“樓下的氣氛有些怪,但說不好。”
他原本沒指望秦知律能對這種沒頭沒尾的話作出回應,卻不料秦知律點了頭,“我也有這種感覺。"
安隅正錯愕,秦知律又低頭重新翻起了西耶那的資料,那是她消失前幾天的衣食住行記錄。從前的任務裡,秦知律很少信任資料,他更習慣親自探查,但這次在99區他的行動卻很克製,反而反複看起駐軍整理的流水賬來了。
安隅無意識地扭頭看了長官一眼又一眼,直到秦知律忽然將那遝紙張放下,有些無奈地看向他,“你到底在觀察我什麼?從上飛機就開始了,我臉上有東西?”
"沒有。"安隅迅速挪開了視線。
秦知律被氣笑了, "沒有?那要是再讓我發現一次——"
“我是說您臉上沒有東西。”安隅立即改了口供,他不想讓秦知律看破自己在擔心他對95區的心理陰影,於是琢磨了一會兒才解釋道:“我隻是覺得,既然您對這個任務不太著急,乾脆給自己找點事情做。"
秦知律挑眉,“你給自己找的事情就是一直看我?”
"觀察您的言行,判斷您的想法。”安隅點頭,"716說21對外界的主動回應越來越多了,我也在利用一切機會嘗試對接受到的信息進行處理。"
“安隅。"秦知律注視著他,一字一字道:“你不是Al。”
“我不是Al。"安隅點頭重複, “我也沒有刻意效仿21,我隻是單純地想這樣做。”
21對世界產生了好奇,安隅無力也無心效仿。因為他隻對他的長官一人好奇而已。
秦知律看資料的時候,安隅就坐在床上啃那些自家產業的麵包,一直吃到犯困,他自然而然地在昏暗的光線中睡了過去。再睜眼時房間一片漆黑,終端顯示淩晨一點半,秦知律躺在不遠處的長凳上,發出均勻的呼吸聲。
安隅剛一動,秦知律便開口低沉道: "醒了?""抱歉,我去一下洗手間。"安隅小聲說。秦知律似乎沒睜開眼,隻是“嗯”了聲。
安隅感覺長官應該沒完全被吵醒,於是用終端照亮腳下的一小塊路,輕手輕腳地往外走,直到手碰到門把手上才稍鬆了口氣。
他剛拉把門拉開一條縫,卻忽然被什麼東西晃了下眼,幾乎就在同時,靜音子彈擊穿皮肉的沉悶“咂”聲響起,一股力拉住他的手臂強硬地把他往身後帶去,秦知律另一手執槍,攔在了他身前。
他完全沒看清長官是怎麼跑到他麵前的,隻看到了倒在門外地上的一個身影,鋒利的匕首落在屍體胳膊上,剛才差點就在他開門的瞬間插入他的胸膛。
那是酒吧每張桌子上都有的割肉的匕首,手柄上汙漬斑斑,但刀刃無比鋒利。
安隅呼吸幾乎靜止了,死亡的後怕這時才湧上心頭,秦知律伸手撫上他的後心,低聲安慰:“彆慌,他已經在外麵站很久了。"
安隅喘了半天粗氣才喃喃道:“我沒聽到任何聲音。”
“確實安靜得很不合理,他隻在上樓時不小心踩出了一點聲音,我也差點漏過去。”秦知律說著蹲下,用終端晃向那人的臉,“是今晚的食客,但我不記得他有什麼反常的行為。”
終端顯示這具屍體的基因熵隻有4.5,秦知律從他的口袋裡找到了ID,在離線信息庫中查到,這人的登記基因熵也是4.5,沒發生熵增。
“職業獵人,沒有畸變,沒有案底,家中有老有小,沒有任何親友與畸種或者主城扯上過關係,無冤無仇的,我想不到他對我們下殺手的理由。”秦知律關閉資料頁,沉眸盯著那人死不瞑目的眼,"你剛才離門口很近,有聽到他的呼吸聲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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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隅茫然搖頭,"沒有,很奇怪……"
“確實奇怪,我一直覺得你的五官感應很靈敏,就像柔弱的生物警惕性會格外強。”秦知律說著忽然將視線投向男人的胸口,伸手從安隅腰側抽出短刀,果決地剖開了屍體的胸膛。
下一瞬,周遭的空氣仿佛陷入了死寂,隻有窗外呼嘯的風聲。
難怪這個基因熵沒有任何異常的人卻能完美隱匿呼吸。因為他根本不需要呼吸。
——他的胸腔裡沒有肺。肺本應該在的地方填充著大團猙獰的血色枝葉,安隅沒見過這種植物,他彎腰扯了一把,卻發現那些枝葉已經和男人的胸壁長在了一起。
秦知律把他胸腹完全剖開,屬於人類的器官已經少了七七八八,幾乎全被植物侵占,詭紅色的粘液流了一地,卻沒有任何血腥味。
過了好半天,蹲在地上的秦知律才輕嗤一聲,"這倒確實沒料到。"
安隅低聲問,“當年95區的畸變者應該都有基因熵變化吧?和這個類似的情況也隻在53區的螳螂身上發生過,因為畸變傳播方式特殊,或許這次也……"
“我不是說這個。”
秦知律打斷他,回頭看了他一眼,“你不覺得怪麼?”
他的語氣隨意,但那雙黑眸卻格外冷沉,一字一字低聲道:“你對畸種有天然的吸引力,他作為一個已經能利用畸變自主停止呼吸的東西,攻擊你非常合理,但他攻擊你的方式竟然是用刀——如果我沒剖開他的肚子,他和一個殺人越貨的普通劫匪有什麼區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