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還有一種可能,是密切接觸過詹雪等人的軍人。"安隅說著,突然轉頭看向角落裡的卡奧斯。
秦知律挑眉,“消失的狄斯夫上校。”
卡奧斯正在和諾伯特交接工作,他眉頭神經質似的抽動著,好似如釋重負,又有些愧疚。安隅走過去時,聽到他低聲對諾伯特道:"抱歉長官,如果父親在這裡,一定會比我更有用。"
安隅便順著問道:"你父親失蹤前有提過奇怪的夢嗎?"
卡奧斯搖頭,“沒聽說。但他睡眠一直很好,他還說過自己幾乎從來不做夢。”
“那你呢?”秦知律審視著他,“這段日子,你父親是否經常在你的夢裡出現,他有沒有要求你一直信任他,跟隨他的腳步效忠軍部?"
卡奧斯應聲愣住,冰天雪地的,一滴汗珠子從他額邊滾下,他驚愕道:“天……你們在懷疑什麼?我父親也失蹤了,他是受害者,而且他怎麼可能是超畸體?"
蔣梟給諾伯特使了個眼色,諾伯特立刻搭住卡奧斯的肩,“長官們隻是在關心你的狀況,不要多心。交接完立即歸隊,接下來你負責和黑塔通訊,少在外逗留。"
"好……"卡奧斯咬了下嘴唇,走遠幾步又轉回頭來,”我父親正直勤懇,他效忠人類利益三十年,無論如何,請不要懷疑他的忠誠。"
秦知律點頭,“我從未懷疑任何一個軍人的忠誠。”
待卡奧斯走遠,他才又低語道:“但倘若有人不幸被混亂吞沒,毫不猶豫的清除才是對他們忠誠的尊重。"
狄斯夫當年並未親曆神秘降臨,但他是高風險暴露者的轉運負責人,直接接觸過唐如和詹雪。快要三十年過去,整個99區,隻有他一人有可能畫出那幅畫。
“這畫上不僅有當年天際的紅光和金色人影,還有一本封麵上鑲嵌著眼睛的書……”秦知律對著畫又看了一陣子,吩咐道:"讓黑塔查兩件事。兩個月內99區有沒有人去過尤格雪原,以及有沒有人接觸過詩人,尤其要查狄斯夫的行蹤和通訊。"
諾伯特立即讓駐軍拉出了狄斯夫上校前幾天的所有活動,狄斯夫是駐軍領袖,在居民區也頻繁活動,在消失前幾天,他的足跡幾乎遍布99區。
“襲擊三位長官的兩人剛好都在他失蹤前的接觸名單中。不幸的是,他那幾天實在接觸了太多人,我們要一個一個去調查,估計要花很久。”諾伯特邊帶路邊歎氣,“不說居民,駐軍兩百多號,他一定每個都接觸到了。"
說話間,霜已經掛上他的胡須,他抬手抹去,歉意道:“這幾天通宵忙碌,實在沒時間打理自己了。"
蔣梟問,"你有做夢嗎?"
諾伯特皺眉回憶了一會兒,“我和狄斯夫上校剛好相反,我隻要睡覺就會做夢。前幾天我夢到初
入伍時,一個將星長官主動向我拋出橄欖枝,但我拒絕了。他軍銜太高,讓我很不踏實,哪來這麼大的餡餅剛好砸在我頭上呢……還好拒絕了。”他後怕地籲了一口氣,轉而又凝重起來,喃喃道:“隻是不知道有多少軍人像我一樣好運。"
蔣梟和諾伯特一路聊著99區的情況。99區駐軍大多數已經成家,也包括諾伯特自己,他在99區娶了一位美麗的姑娘,開著一家快捷餐館,還生了個可愛的女兒。
“我女兒基因熵足有8.3呢。”諾伯特滿懷希冀地笑,“最近幾年主城的基因熵閾值在下降,說不定等我女兒到上學的年齡時剛好夠資格進主城,那可太好了。隻要進入主城,人的命運就改變了……”他說著突然想起什麼,回頭衝安隅微笑道:"對了,這位是角落大人吧?上峰交代我要格外關注您的狀態。"
安隅一直在看街上來來回回的人群。
昨天在酒館裡感受到的那種詭異氛圍沒有消失,甚至更強烈了——明明這些人衣著得體,身材魁梧,但他卻總有一種昔日裡穿梭在肮臟貧民窟中的感覺。
他隨意點了下頭,問道:“諾伯特上校,您有估計過99區目前的精神感染比例嗎?”
諾伯特笑容僵了一下,“什麼意思?”
秦知律看他一眼,“那兩個人都和狄斯夫沒有太多交集,是完全隨機的兩個信徒。我們從前經曆過幾乎覆蓋全城的感染,與這種隨機性非常相似。"
諾伯特聞言連忙擺手,“現在絕大多數人還很正常,我可以擔保!大家都忙活著盤算怎麼熬過下一場暴風雪,哪有那麼多異常的家夥。”他頓了頓,又壓低聲音道:“我猜超畸體誘導人成為信徒是需要特定條件的,也不能隨便想讓誰做夢就能成功。我已經讓駐軍發布公告,一定要在這種精神控製擴散前挽救大家。"
一行人說著話來到了資源采集廠,說是廠,其實是一片廣闊的露天園區,用鐵圍欄圍著。如今那些鐵圍欄上的霜都有幾厘米厚,一眼看去更像是一堵冰磚砌起的牆。
上百台重型采集車械在裡麵同時作業,工人們在機器間奔忙,雖然氣溫已經低到空氣裡到處彌漫著人們呼出的白氣,但他們仍興致勃勃地吆喝著,乾得熱火朝天。
安隅站在大門口靜靜地看著裡麵——明明是一派欣欣向榮的場麵,可那種類似貧民窟的既視感卻更強了。
到底是哪裡不對勁……
“鋤子們白天都在廠裡乾活,因為關乎穹頂,狄斯夫每天都來這裡巡視一圈,二十多年來無一例外。”諾伯特歎了口氣,搓掉手上那層剛剛凝起的霜,“上校是值得尊敬的人。”
安隅看著他的動作,忽然抬了下眼,“99區一直這麼容易結霜嗎?”
“什麼?”諾伯特愣了一下,順著他的視線看向自己的手背——幾秒鐘的功夫,剛剛搓掉的霜又結了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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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隅說,“我長大的地方也常被風雪淹沒,但很少見霜能結到人身上來,這似乎並不科學。”
這一問把諾伯特問愣了,他下意識看向蔣梟和秦知律——二人眉梢肩頭也都凝了霜,蔣梟要比秦知律更重一些。
“您好像發現了什麼………”諾伯特喃喃道:"從前似乎確實不這樣,我們都以為是最近太冷了的緣故……氣溫越來越低了,這周比上周的平均溫度又低了將近十攝氏度,您……”他轉向安隅,話音卻戛然而止,他將安隅從上到下打量了幾個來回,怔道:"但您好像……"
"這些霜雪像是有意識的東西,自動繞開了角落。"秦知律看了安隅一眼,他抬起手靜靜等待,
直到幾片雪花輕輕飄落在掌心,很快便在皮手套上凝成了一層薄如蟬翼的霜,他攥緊手心將那層霜碾碎,低聲道:"53區的雨水裡有水母基因,當年95區的風中有畸變的花粉,如今99區的霜雪——"他倏然抬眸,黑眸凝注,"大概就是它們了吧,正每分每秒、無差彆地向所有人傳遞著精神汙染。"諾伯特震驚得說不出話來,腳步沉重地引著他們走入廠區。深入到工人之中後,蔣梟警惕地走到了安隅外側,觀察著路過的每一個人,而安隅卻隻看著他——那雙猩紅的眼眸在進入99區後越來越深,不知何時已經染上了些瘋狂的意味。
“蔣梟。"他忽然說道:“彙報精神力。”
蔣梟立刻檢查終端,深吸一口氣——”67,看來它一直在下降。終端顯示目前室外溫度已接近零下45攝氏度,希望我的精神力能在抵達安全溫度前穩住。"
出發前,大腦試驗室測出蔣梟的極限溫度是零下58攝氏度,隻要達到這個閾值,他就會進入精神力和生存值鎖定狀態,近乎無敵。
蔣梟看向安隅,“我的精神力倒還好,但我擔心您。超畸體似乎很針對您,不僅霜雪會刻意繞開你,那兩個被精神蠱惑的人也都直衝你來……"
“不僅針對,而且那個東西很了解角落,非常了解。”秦知律黑眸沉沉地看向工廠裡的人群,語
氣冰冷,“第一,精神永不屈服。第二,基因不容染指。所有試圖強行精神控製他,或是攝取他基因的畸種都隻有死路一條,所以——第三,要想殺死角落,意料之外的原始手段攻擊是唯一的方法……"
話音未落,廠區裡突然靜謐。所有的采集車停下了工作,工人們紛紛直起腰,朝他們的方向扭過身來。
震耳欲聾的劈砍聲和吆喝停歇,天地間被一種令人眩暈的死寂重重壓抑著。風中飛舞的雪忽然變密,那些已不能再稱為雪,它們很反科學地在空中自發凝成了霜。
下一秒,工人們突然開始狂野地吼叫,那一雙雙眼睛像被抽空了生氣,成乾上萬的身影凶猛地擠上來,迅速將四人衝散,安隅被推操著,不過瞬息間,已被層層包圍。
視線範圍內完全看不到秦知律和蔣梟,隻有那些魁梧粗獷的陌生人,舉著鋒利的刀鋤惡狠狠地盯著他,
在這一刻,他終於想通那種酷似貧民窟的感覺從何而來。
眼神。
從踏入99區起,街道上、酒館裡、廠區中,所有人看似生機勃勃,但總是在不經意間會眼神渙散,偶爾和彆人對視時,他們會默契地交換一個不懷好意的眼神,和貧民窟那些肮臟的家夥完全一樣。
但這些馬腳總是轉瞬即逝,讓安隅一直浸泡在不對勁的感覺裡,卻遲遲沒想通問題所在。
想通時已經晚了。喊殺聲幾乎要把蒼穹頂破,那些人呼喝著朝他揮起了刀。
99區上空的無人機將畫麵實時傳輸回數千公裡之外的黑塔,此刻黑塔一片死寂,上峰們臉色慘白。
從高空的視角,幾乎已經看不見安隅了。他變成了很小的一個點,被黑壓壓的人潮和連成片的刀光瞬間吞沒。
比刀刃先一步到安隅麵前的是一枚子彈。
來自諾伯特。
子彈破風的瞬間,安隅於震天的呼喝聲中捕捉到了諾伯特的喃喃自語。"以樸素的方式殺死神明。"
緊隨他之後,千千萬萬人魘症似地同時唱誦著:"以樸素的方式殺死神明。"
那些聲音彙聚成嗡吟,沉沉地籠罩住了整個99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