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奧斯點頭,“請放心。”
安隅眼看著他拿著那疊紗布走出去,忽然想起之前在教團活動室,卡奧斯蹲在台子上用一塊抹布用力蹭秦知律滴到樓下的血跡,但那時秦知律似乎沒有提醒他,那是他的鮮血。
安隅走回秦知律身邊,輕聲道: “長官在懷疑他嗎?”
秦知律浸不經心地道: “我隻是讓他替我包紮。”
"您說我下手沒輕沒重。"安隅不經意地又皺眉,"真的麼,我已經很輕了。"從前淩秋鍛煉時常有跌打擦傷,他替淩秋換藥那麼多年,淩秋從來沒說過他下手重。
秦知律不說話,就那樣看著他,那雙黑眸逐漸柔和下去,似乎有些無奈。他朝安隅招了下手,“過來。”
安隅已經離他很近了,隻能走過去幾乎挨著他坐在地上。
"待在我身邊,彆亂跑。”秦知律仰靠著牆歎息一聲,"你動作太輕了,按你那個包法,我會流血流死。"
"啊?"安隅發懵,本能般地道:“對不起,我怕弄痛您……”
秦知律喉嚨裡“嗯”了一聲, “我知道。”
卡奧斯在外麵燒起壁爐,屋子很快就被烤暖了,安隅把身上兩件沉實的風衣脫了下來,秦知律掃了他一眼,忽然皺眉,“腰怎麼回事?”
單薄的白衫兩邊都擦破了豁口,周圍泅開星星點點的血跡。@無限好文,儘在晉江文學城
"哦。"安隅把衣服下擺掀起來,“在采集廠亂鬥裡被什麼東西擦破了皮,沒看清。"
兩邊側腰上都有大片鮮紅的刮擦傷,傷口很淺,但麵積很大,還紮了不少木刺,出現在過度白皙纖細的腰上,有些觸目驚心。
安隅看到秦知律擰緊了眉頭,說道:“都沒覺得疼,沒事的。”
他拿終端看了一眼,生存值已經恢複到了90%多,他的身體似乎習慣了總是瀕臨死線,已經對這種小傷不敏感了。
秦知律卻低語道:“你很久沒在任務裡受過傷了。”
"您在嫌棄我的能力不足嗎?"安隅忍不住為自己辯解了一句,“運用空間能力的前提是有空間,他們發動人海戰術,我也沒辦法。"
秦知律笑了笑,"沒有嫌棄你,我隻是覺得你該少接點任務。"安隅聞言發愣,"少接?"
"嗯。”秦知律伸開十指在麵前端詳著,忽然又問道:“你打算什麼時候還我錢?"
"啊?什麼錢?"安隅懵了一下又反應過來,驚訝又遲疑道:"您還記得啊,我以為……"他逐漸小聲,“我以為您不會找我要了。”
秦知律沒忍住輕笑,瞥了他一眼,"你現在倒是不怎麼睡覺了,但卻很愛做夢。"
安隅: "……"
“回去就還給我吧。”秦知律低聲似是自言自語般地說道: “如果冰棺是神秘降臨的殘留物,那麼99區很可能是引爆世界走向熱寂終局的導火線,掐滅了這根線,往後人類就會太平很多。生物畸變或許還會有,畢竟那是已經出現的畸變現象,但超畸體大概不會頻繁出現了,尖塔那些守序者足以應對。樂觀地想,如果人類和守序者足夠強勢和堅持,也許幾十年,幾百年,幾千年後,現存的畸變基因會逐漸被清洗乾淨,秩序會在漫長的時間長河中重建。"
安隅安靜地聽著,他看著秦知律的側臉,長官說起秩序重建時的語氣很溫柔,帶著一絲蒼涼的憧憬。
他見過眼前這個人為了秩序而冷麵殺戮、漠視生命,但這一刻,他卻第一次感受到了他的虔誠。
秦知律話鋒一轉,“你剛來主城時是為了還債才答應加入尖塔,現在債還清了。等這次任務結束,你就老老實實開你的麵包店吧。"
安隅一愣,心臟像被什麼狠狠鑽了一下,讓他陷入短暫的失語。許久,他才喃喃道:"那您呢?"
“我。”秦知律頓了下,“當然還是在我該在的地方,儘應儘的使命。”
他說著隨手從口袋裡摸出兩張占卜牌把玩,安隅驚訝道:"您什麼時候拿的?"
"在占卜屋裡無聊時隨便玩了幾次。”秦知律隨意道:“這兩張牌好像和我很有緣,無論甩牌幾次,摸出來都是它們。"
安隅看那兩張牌,第一張是龜裂得千瘡百孔的大地,牌名“破碎與吸納”,第二張則是由兩根蒼白得刺眼的粗木樁拚成的十字架,牌名“清白刑架”。
秦知律笑了一聲,"這好像不是塔羅,或許是99區人民獨創的自娛自樂的產物吧。"
安隅總覺得長官的話語彆有深意,但他無言以對,隻見秦知律輕輕推開小木屋牆壁上那扇狹小的窗子,看著窗外呼嘯的霜雪,低聲道:“還沒有變強麼。”
安隅回過神,“您在等霜雪變強?”
“它也該變強了。”秦知律皺眉道:“他明明已經拿到了一些養料……”安隅愣住,他的視線忽然落在秦知律包紮完美的手臂上,猛地扭頭朝外麵看去。
外麵正散發著肉香和麵香,卡奧斯用軍部的牛肉罐頭煮了一大鍋麵條,蔣梟和西耶那正幫他分盛在幾個小碗裡。他仍然憎惡著西耶那,木碗遞給西耶那時狠狠摔在桌上,差點砸到西耶那的手指,西耶那慍怒嗬斥道:"我不和毛沒長齊的小孩子一般見識,但你不要太過分!"
安隅肩上一沉,坐在他背後的秦知律忽然將下巴壓在了他的肩上。從外麵屋子的角度看,就像是秦知律傷重太疲憊,掌安隅當作支點一樣。安隅微微向後側過頭,低聲試探道:“長官?”秦知律周身都散發著虛弱,但說話卻毫無倦意。即使聲音壓得很輕,也依舊透著犀利的冷意。
“詩人隻寄了一幅畫給狄斯夫上校,西耶那門上的那幅是後被掛上去的,是恐嚇,也是挑釁,逼她情緒崩潰。掛畫的人必然見過完整版,除了狄斯夫上校本人,就隻有他發瘋後可能接觸的人,要麼是駐軍中的親信,要麼是家人。
“我們第一次詢問卡奧斯有沒有做夢時,他用發怒回避了問題,而當我們發現99區人幾乎已經人人中招,他又自己跑到活動室,自言自語地用打電話的方式坦白了已經中招。很高明的偽裝,因為那反而會讓我們放鬆警惕。
“諾伯特引我們步入采集廠,如果他朝你動手,極大概率會被我們殺死,但即便他不動手,也遲早被我們懷疑。所以這個角色注定是棄子,而在交接之前,這個角色本應是卡奧斯。
“西耶那說,躲藏的這幾天裡,99區的信徒們都在瘋狂攻擊她。你看,他現在也在做相同的事,準確地說,不是攻擊她,而是惹怒她,恨不得讓她立刻對自己動手。他知道自己沒能力生吞下西耶那和我,所以他想像95區那個東西一樣,先獲取我們的無限混亂。
“他從始至終都隻在做兩件事,第一,利用你的弱點殺死你,秩序克製混亂,他知道你是巨大的威脅。然後,想辦法獲取西耶那和我的混亂基因,隻有我和西耶那都用自己去感染他,他才有可能變成一個比我和西耶那混亂度更高的東西,然後主導混亂反應。"
“他確實知道得太多了,所以我猜他比95區那個東西更高級,如果以神秘碎片衡量,西耶那是混沌體的碎片,那麼他或許同時沾了一點混沌和認知,也或許是羊皮畫上沾了眼的認知力,又傳遞給他。"
秦知律吐出的氣噴在安隅耳後,刺激得那個陳年的疤痕癢癢的。安隅脊背發涼,"您已經確定……"
"差不多,真正讓我下決心的是在教團活動室裡——他是一個軍人,不該忘記自己不久前曾親手擦乾淨了溫德的血。他來活動室是找我們彙報異常的,采集廠的異象恐怖如此,他卻急著先跪地擦乾淨了那些血跡,又將沾著我鮮血的抹布違規直接揣進口袋。"
安隅緩緩轉過頭,看著窗外呼嘯的霜雪,“可他拿到了那麼多養料,霜雪卻沒有變強……”@無限好文,儘在晉江文學城
“或許是他很隱忍,也或許是我全部猜錯了。”秦知律抵著安隅的肩膀用了用力,在他耳邊低聲道: “我會等到今夜。”
安隅道:“如果那時霜雪仍然沒有變強……”
"如果仍然沒有。很遺憾,你會看到我濫殺無辜。"“寧可錯殺。”秦知律語氣更沉, “因為我們輸不起這一步。”
窗外的霜雪呼呼地灌進來,潑灑在安隅的側臉上,他在冰冷中打了個寒戰,許久,那雙金眸在風霜中凝縮,他輕輕頷首:“好。那麼長官,請讓我來。”
“不需要。”秦知律用蒼涼的手指輕輕撫摸過他耳後那枚舊疤。
"告訴你一個秘密。”他在他耳邊低聲道:“十六歲那年,我先後感知到了父親和母親的基因熵
變動,第一時間清除了他們。"
“我在您的記憶裡見過。”安隅說,“後來證實他們確實處於隱匿畸變期,秦錚將軍基因熵是2
5,唐如夫人是20,還有您的妹妹——隻有12。"
"嗯。"
窗外風聲呼嘯,秦知律落在安隅身後的聲音更輕了,像是被風送進安隅的耳朵。“但我那時其實沒察覺到知詩的基因熵異常——12,太初期了,沒人能察覺到。”
“我隻是覺得,她極有可能處於隱匿畸變期,我賭她已經畸變。”
安隅後背猛地—僵,他倏然扭過頭,卻見那雙眸徹底暗沉下去,像悲傷而難測的黑海。
“我了解知詩,變成怪物會讓她比死更痛苦,她的精神會為此毀滅,她會痛恨自己,也會痛恨我。”
“所以,那也是我輸不起的—步。”
“我寧可錯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