降臨沼澤出現了前所未有的時空混亂,時間被分段加速,空間經過無數次折疊碰撞後,泥鞭與黑手殘肢像萬花筒裡的紙屑,破碎地粘著在各個詭異的地方。
安隅氣喘籲籲,他不得不承認自己做事越來越粗暴,因為那些張牙舞爪的黑手實在磨平了他的耐心。
終於趕到沼澤中央時,隻見一襲紅衣獨自立於那株通天的黑薔薇之前,流明安靜仰望,平和的神色中甚至帶著一絲孩童般的新奇。
“眠——”秦知律頓了下,睡蓮的清新幾乎洗淨了這座沼澤的潮澀味,卻唯獨不見了那道纖韌清冷的身影。
他沉默片刻,朝著流明身後迷霧摘下手套,頷首靜默。
安隅隨長官一起致哀,耳邊仍環繞著遍布沼澤的喘息聲,這詭秘的喘息他聽了一路,直到此刻,才終於從中聽出痛苦和隱忍。
流明背對著他們又上前一步,對著那株黑薔薇喃喃道:"他很難受。"@無限好文,儘在晉江文學城
炎和黑山羊的鬥爭,勝負已見分曉。他毫無疑問占據了上風,雖然一路上遇到的泥鞭都還在和黑薔薇爭搶勢力,但細末枝權無足輕重,沼澤中央,黑山羊本體的黑雲肉塊已經變成黑薔薇的根脈,中央花根的形態十分穩固。
隻是每分每秒,都有花枝蠢蠢欲動地演變回黑雲肉塊,每當它開始變化,黑薔薇就會立即驅動其他花枝將自己的那一部分絞碎,這樣的自我鞭撻從未停止,它疼痛的喘息在沼澤上空編織成一首痛苦的吟唱。有時數十上百根花枝同步演化,來不及粉碎,就見那些肉塊之下突然凸出鋒利的抓痕——像有一道利爪從裡麵狠狠擊穿組織,隨著大團汙泥混著薔薇花液一並灑落,那一部分才又緩緩變回薔薇形態。
黑薔薇殘暴決絕,卻包裹在濃鬱的傷痛之中。流明低語道:“你回不來了,是嗎。”
秦知律蹙眉思忖道:“他雖然占了上風,但也陷於被動。他沒辦法把黑山羊清理乾淨,隻能一次又一次咬上黑山羊的陷阱,清剿它的侵染,承受自毀的痛苦。"
話音剛落,從中央花根延伸出的最粗壯的花莖突然變成大簇大簇瘤子般的黑雲肉塊,緊接著,凶猛鋒利的爪痕在肉塊下頂出,接連的爆裂聲中,那根花莖上延伸出的千百根花枝寸寸折斷,花苞一個接一個地掉落,低處的花枝迅速增生,將它們重新送回高空。
每當薔薇花枝重建,都會生長出多達數倍的枝權與花苞,在這樣反複的演變中,黑薔薇愈發龐大,生出的叛徒也越來越多。炎的痛苦觸目驚心,可他已喪失了呼救的能力,隻能在眾人麵前一次又一次自我毀滅,沉重的喘息聲中,他逐漸躁動粗暴,沼澤下有什麼東西像沿著電線脈絡般向他蔓延,縱然他保留了意誌,但也不得不持續吸納著附近餌城的能量。
"為什麼清剿不完……"流明眸中神色瘋狂,似要滴血,"難道要他一直這樣下去嗎?!"
秦知律沉默地盯著黑薔薇的動作,片刻後轉頭看向安隅,安隅剛好也朝他看過來,低聲道:“莫梨。"
秦知律輕輕點頭,他們默契地同時想到了那個消失已久的Al姑娘。
流明皺眉: “那個已經被銷毀的程序?”
"還記得莫梨當時為人類設置的困境嗎——她將核代碼藏在一個絕對安全的Al身上,即便人類對她和雲島上的一切趕儘殺絕,她也可以利用核代碼複製重生。"安隅說著仰起頭,審視著那些盤根交錯的花枝,“我猜,黑山羊也切下了自己的一部分,藏在黑薔薇某條花枝的某個花苞裡,就像莫梨—樣。除非我們找到那個東西,否則它將永遠和炎同在。"
“炎有沒有留下過什麼線索?”秦知律問道。
流明沉默不語,他凝視著那些蠕動的花枝,許久才低聲道:“那我明白了。”除了那句平安,靳旭炎沒來得及留下任何話。但在步入沼澤之前他就說過,黑山羊智力不高。
“黑山羊不會玩反邏輯,不會和我們搏心態,所以它在挑選叛徒花枝時,會很純粹地選一根它覺得靳旭炎最不會懷疑的。"
"那麼或許,我知道是哪一根。"
是曾被他用喃語撫慰傷痛的那根。不顧汙泥裹身,穿越迷霧,將他送出沼澤的那根。
“它的特征應該很突出才對……”流明視線迅速掠過那成千上萬飄搖蠕動的花枝,足有十幾分鐘後,他茫然搖頭,“但它不在這裡……兩個月前它送我出去時,泥漿已經追趕到末梢,它或許早就徹底變成一根泥鞭了。
秦知律斷然搖頭,“沒這個可能,已經兩個月過去了,炎必然已經清剿過當時所有的泥鞭,你現在看到的泥鞭都是借由叛徒花枝從薔薇中次生出來的。"
流明愣了下,"你為什麼肯定?"
這是我對炎能力的基本認知。”秦知律微頷首,“當然,也出於我對他脾氣的了解。押上了性命和人類意誌,你必然不能指望他對黑山羊溫柔。"
"溫柔……"流明重複著那兩個字,有些出神。
片刻後,他斂眉凝視著黑薔薇。“那麼,就再試一次吧。”"萬物對聲音都是有記憶的。即便叛變,也會記得曾經受過的撫慰。"
他低語著一步步上前,千萬花枝在他麵前穿梭而過,將他周身環繞,他安靜踏入那座布滿荊棘的薔薇牢籠,直至中央花根出現在麵前。
黑薔薇還在鞭撻著身上的異類,但痛苦的喘息卻漸漸輕了下去,像被刻意壓抑,隻是花根意發痛苦地起伏。
"不願意在我麵前示弱嗎。"流明伸手貼上花根,白皙流暢的手指立即被粗糙的荊刺刺破,鮮血沁入花根,他低聲道:“但我已經站在這,看了很久你狼狽的樣子了。”
他仰頭而望,視線穿越頭頂繁茂如雲的枝椏,一直凝視著最上方綻放的黑薔薇花苞,拉下了領口的拉鏈。
紅唇輕柔而迅速地開合,那是安隅感知不到的聲波,但他從身側看見流明臉頰上的金屬紋片都在波動,拉扯著皮膚迅速蔓延開一片緋色,足以見聲波之強。
聲波的頻率超過了人耳能接收的範疇,其中隱藏的話語自然也無法被窺聽。
安隅安靜地站在一旁,他好像從未見過流明這樣的眼神,一如往日高傲倔強,但又錯覺般地溫柔。
他下意識看向秦知律,秦知律也在流明身後注視著那道背影,不知在想什麼。安隅本能地走近,秦知律便將剛剛戴回的手套又脫下一隻,輕輕地攥住了他的手。
時間安靜流逝,不知過了多久,在萬千盤桓的花枝深處,終於緩緩探出一根陌生的影子。安隅正要動作,指間卻忽然被秦知律加力攥了一下,“不要打草驚蛇。”
一抹蒼涼的笑意從流明眸中劃過,他的雙唇卻更迅速地開合,像是催促,也仿佛隻是在一股腦地傾訴什麼。很快,那株花枝延伸得越來越長,它上麵的花苞格外密集,連上麵的荊刺都要被花苞壓彎了腰。向外伸展時,其他同樣纖細的枝椏都紛紛被黑山羊演化過幾輪,唯獨它的形態卻十分穩定。
流明忽然停了下來。
“狡猾的叛徒。”他低聲說著。
周圍的空氣正徐徐波動,安隅金眸凝聚,轉瞬就要利用空間將那東西扯碎。可當他剛要對空間動手,那根花枝驟然回縮了一大截。
"彆動。”秦知律又攥了他一把,低聲道:“它對殺意非常敏感。"@無限好文,儘在晉江文學城
流明又重新開始訴說,許久,那根花枝才又試探地向他延伸回來。
它很信任流明,但又十分警惕,這一次,它延伸到流明麵前數米處就不動了,流明加強聲波乾擾,它卻隱隱又有回縮的意思。
流明忽然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