葡萄和典關係非常好,幾乎到了形影不離的地步。所以他到現在都無法對葡萄啟齒,典去了哪裡。
他遲疑了一會兒,還是主動開口道:“有事嗎?”
祝萄點頭,“長官兩小時前已經離開主城,北邊的荒原出現巨型裂穀,地殼都像要斷裂了,他來不及通知你,讓我跟你說一聲。”
安隅沒想到他會說這個,愣了一下。
祝萄朝他笑笑,“最近的任務都好難,但最難的還是你,安隅,很抱歉,我自顧不暇,不然本應留
在這裡幫你的。”
“你去哪?”
安隅下意識問。
“去找長官,我得陪著他。”祝萄從口袋裡摸出個東西放在安隅掌心,朝他眨眨眼,低聲道:“還記得我們的秘密吧?”
直到嚴希將車開到白塔,安隅才攤開手掌,垂眸看著掌心那顆小小的紫色風乾果實。
“我長官說這些報恩的小果子提升精神抗性的效果比葉子好千倍,我隻偷偷給過他一個人。”
——昔日53區裡祝萄的話還在耳邊,但轉眼已過一年。
嚴希下車替他拉開車門,小心翼翼道:“安隅,我們到了。”
“嗯。”
安隅回過神,“走吧。”
通過身份核驗,踏入白塔禁區時,安隅把那顆風乾葡萄抿進了嘴裡。
馥鬱的甜味在嘴裡蔓延,有一絲若有若無的酒香。
原來葡萄果實是這個味道。
安隅直奔電梯而去,但路過大廳,卻不得不駐足。
在最大程度終止電磁活動後,主城和外界僅存的通訊信息流都彙聚在白塔一層的應急信息大廳。
此刻,幾十位研究員和上峰都站在一起,仰望著屏幕上的地圖。
地圖上呈現著人類現存的世界——由主城和百個餌城組成的洋蔥式結構,還有洋蔥圈最外麵那一塊小小的平等區。
此時,主城所在的“洋蔥芯”陷於一片黑暗,周圍的餌城隻有常態的或強或弱的光點,而洋蔥最外圈卻一片明亮,亮得刺眼。
安隅叫住領路的嚴希,“這是什麼?”
嚴希正遲疑著,通訊中突然響起一個嘶啞的聲音。
“84區準備完畢,即將明燈。
“主城,晚安。”
話音落下,屏幕上對應的區域刹那間大亮,融入外圍刺眼的光。
安隅好像突然明白了。
他平靜地轉過身,和所有上峰和研究員一起抬頭望著屏幕。
“83區準備完畢,即將明燈。”
“主城,晚安。”
“82區準備完畢……”
“……”
“50區準備完畢……”
從最外圍起,人類餌城一個接一個,將全部能源輸出調到最大。
餌城並非僅放棄穹頂保護而已,他們還將在最終時刻以身化作熒熒燭火,就像當年淩秋解釋的那樣——以城為餌,將賤民赤裸裸地暴露,而主城則在穹頂下靜默,人類精英絕對安全。
在一聲接一聲的“主城晚安”中,世界皆亮,唯有中心微小的一點,寂靜於黑暗之中。
這是人類對火種最後的埋藏。
安隅以為自己麵對人類存亡毫無波動,但此刻,盯著屏幕的那雙金眸還是微微震顫。
全部餌城亮起後,頻道裡安靜了幾秒鐘。
隨即,一個有些熟悉的聲音響起。
“平等區即將明燈。”
彌斯頓了頓,“平等區與
黑塔一直存在觀念分歧,
,
我們都沒能尋覓到應對災厄行之有效的方法。但我們都希望能留存住一絲星火,等待它再次明亮燎原。”
“這裡幾乎沒有人類了,隻有一些守序者,請放心,這是我們共同的決定。”
“對了,角落在嗎?”
安隅頓了下才道:“在的。”
“很久不見了。”彌斯似乎笑了笑,“你嗓子啞得厲害,都聽不出是你的聲音了。”
安隅努力清了清嗓子,“確實是我,我感冒了。您有什麼事情嗎?”
“有的。”彌斯說,“替我和律好好道個彆,不管他還能不能聽懂。”
“這二十幾年來,他辛苦了。”
大廳陷入一片死寂,隻有紛亂顫抖的呼吸聲。
彌斯停頓片刻後說道:“那就這樣了,這是平等區與人類主城最後一次通訊。”
“主城,晚安。”
屏幕上,洋蔥外圍的那一小塊區域也終於融入了那片絕望的光亮。
安隅扭頭看向白塔外漆黑的街道,他終於也垂下眸,低聲道:“人類,晚安。”
嚴希替安隅按下負十層的電梯按鈕,說道:“上峰已經遵照您的意願,關閉負十層全部的監控和防護措施。”
“多謝。”安隅語氣真誠,“這是他應得的體麵。”
“也是您應得的尊重。”
那雙機械眼球一轉不轉地盯著安隅,嚴希深深鞠躬,在電梯門關閉時,低聲道:“希望您如初見時堅強。”
電梯關閉,金屬門映出安隅的臉龐。
那雙金眸中的真誠已然褪去。
地下十層空無一人。
拆去三十道閘關,通往監測室那迂回的道路也變得短小,安隅很快便站在了門外。
他攏了攏披在身上的長官的風衣,忽然想起什麼。
——典?
【在的。】
——你好像很久沒有出聲了。
【嗯……我看見了一些讓我費解的東西,一直在思索原因,但卻莫名地想不透。】
——什麼東西?
典不答反問。
【你是想要問什麼事嗎?】
安隅垂眸看著門把手,伸手拉住。
——也沒有。隻是覺得好奇,你竟然對我要殺死長官這件事毫無反應。你是不是能獲取我的想法?
【當然不能。雖然我已經和眼融合,但在融回祂之前,並不能完全算祂的一部分。嘗試窺探你的想法,無異於自取滅亡】
【但是安隅,我猜,你不會殺死他。】
安隅終於笑了。
——嗯。
他動手壓下把手,抬眸看向門裡,金眸中儘是冷淡。
——人類滅亡確實讓人心痛,但那與我又有什麼關係。
監測室裡無人,秦知律應該還在臥室裡。
安隅徑直走向裡間,把最後那道門推開的瞬間,典似乎也笑了
笑。
【可是安隅,
⑶,
往往被稱之為永恒。】
【我仍然沒有搞明白到底是為什麼,但永恒已經發生,不在此刻,而在很久之前。】
安隅怔了下。
他推開門,秦知律背對著他站在書桌前,牆壁上是和白塔大廳一樣的地圖投影。
沒有醜陋詭異的畸變體征。
也沒有想象中的嘶吼、狂躁和攻擊。
那個人和往日一樣挺拔磊落地站著,牆壁上顯示著他隻有個位數的精神力,他側臉和手背上青筋暴起,但卻安靜寧和。
聽到開門的聲音,秦知律似乎還笑了笑。
“回來了?”
他低聲道:“我和21說,你再不回來,我也找不到話題和它繼續閒聊了。”
“長官……”安隅愣住。
他下意識摩挲了一下放在風衣內側口袋的那本手劄。
典的解釋隨之浮現。
【安隅,你還記得嗎,我們都曾試圖探究律的內心,但他心防太重,我們隻能看到一座森冷的高塔。其實那就是混沌體,是祂的一部分,是一直呼喚著秦知律的深淵。這麼多年來,他一直站在塔前仰望,傾聽和抵抗著它的呼喚。】
【所以,從來就沒有人類以為的混沌體沉睡,有的隻是一個人苦苦的自我約束。】
安隅愣了許久。
——你不是說,在無數個平行時空的可能性中,他都在混沌融合前喪失了人類意誌嗎?
【是的,這個認知沒有錯誤。】
【在其他所有的時空可能性中,秦知律都沒能抵抗到最後,他終於還是走上了那條和西耶那一樣的道路,災厄因此循環重演。但唯獨在這最後一個時空機遇裡,他沒有。】
——為什麼沒有?
典思索了片刻。
【這就是我還沒想透的部分。改變他的事物很難尋找,所以我看不到。】
——什麼叫很難尋找?
【或許是很小的,在這個世界上司空尋常的東西。比如一場雪,或是一個小麵包。】
安隅眸光微顫,落進對麵那雙深邃的黑眸中。
【總之,那是他的轉機,也是他的一線生機。】
【因為那個小小的不起眼的東西,他沒有走上那座冷酷高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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