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仃仃的一截腕骨, 輕而易舉地就被薄妄用掌心攏住,像跟飄搖的羽毛似的,拽起來不費一點力氣。
溫棠歡略顯狼狽地跟在薄妄身後, 心裡想的既不是他為什麼會在這裡, 也不是他為什麼要公開關係, 而是——這狗男人的腿怎麼那麼長!
好幾步他都險些跟不上!
“薄、薄妄……”他右手握成拳頭, 小聲地叫著, 企圖從男人的指尖裡掰回一點自由, “你鬆開我。”
然而跟前的人卻像沒聽見他說的話,麵無表情地將他帶到電梯前。
黎特助在電梯前等候已久, 含笑替兩人開門。
“大少爺,晚上好。”
“晚上不好!”溫棠歡一雙漆黑湛亮的圓眼睛瞪著他,“愣著乾嘛,你們家霸總強搶民男!你看不見?”
聞言, 黎特助略一頷首, 然後抬手捂住了眼睛。
溫棠歡:“……”你踏馬!!
進了電梯之後, 薄妄才鬆開他的手。
電梯裡的光落在他的輪廓上, 在眼睫和鼻梁下溶出極淡的陰影,乍眼看過去冷漠又疏離。
黎特助將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最後走進電梯,替兩人摁下按鈕。
電梯門關上之後,溫棠歡揉著自己持續兩天被□□的手腕, 語調不善:“薄妄,你發什麼瘋?”
他不是應該在樓上跟溫淮你儂我儂麼,怎麼一下就鬼似地出現在這個病房了?
而且……“我們家小孩”?誰們家?
門禁又是個什麼鬼東西?!
薄妄眉眼挑起沁涼的嘲意,看著他:“不過是被一個不學無術的混混舍身擋了一桶膠,就感動得要見他父母定終身了?隨便的婚姻一段不夠, 現在還要重一段?”
話音剛落,一個帶著疾風的拳頭揮向了薄妄的臉邊。
力道很重,速度很快,但還是被他穩穩接在手心。
薄妄細長的指有條不紊地握住他的拳頭,慢慢將他的蠻力壓下,冷笑:“嗯,重婚的那個還沒入門,就要對正主動手了?”
溫棠歡不知道為什麼有人能長在他的怒點上,一句話就能挑動他至深的情緒。
他笑著反諷:“薄總你倒是挺會先聲奪人啊?我撞見了你跟溫淮都識趣地自動回避,鐘夫人開句玩笑就跟掐你七寸一樣,你是有多大男子主義啊?吃著碗裡的看著鍋裡的就那麼好玩嗎?”
薄妄定定地看著他,漆黑的眼瞳裡隻有他的輪廓,輪廓之上慢慢凝出薄冰:“我跟溫淮做什麼了?”
“我管你們做什麼?”溫棠歡仰著臉,毫不避諱地跟他對視,“難不成你們抱一塊兒親一塊兒我還要在隔壁鼓掌?”
那要不他下次隨身帶束花吧,反正也不知道會在哪個轉角偶遇這倆,見到了就給他倆鋪一路花瓣邊鋪邊唱“恭喜這對新人”。
薄妄看著近在咫尺的臉,視線滑落的時候微妙地發現他瘦削的臉頰。
先前翻湧的怒意一點點散了下去,他包著拳頭的指尖一轉,落到溫棠歡的手腕上。
極快地用虎口丈量了一圈,鬆開。
看著溫棠歡把手抽回去之後不高興地甩了甩,薄妄的眸色逐點深邃:“鐘家從十幾年前起就是附著溫家而活,鐘先生眼光不行又沒有經商頭腦,身邊蟄伏的還儘是些狼心狗肺的人,十幾年根基的企業已經搖搖欲墜。”
溫棠歡嘴唇微抿,臉色更加緊繃。
“所以,鐘夫人才會盯上你。她比她丈夫和兒子都聰明,知道離不開宿主,就要跟宿主建立起更親密緊密的關係。”薄妄看著他隱隱又要動怒的表情,不疾不徐,“她明明看到兒子受傷了很不高興,還對你笑臉相迎,這點心機你看不懂?”
“哇哦。”溫棠歡合掌拍了兩下,稱讚仰慕,“薄總您簡直是比乾轉世,行走的七竅玲瓏心,居然能如此熟悉地洞悉人心的黑暗。”
話音剛落,角落裡的黎特助滲出一絲輕笑。
然後他就感覺到兩道銳利的視線齊齊落到後背。
黎特助連忙憋住,繼續將自己當成透明人。
溫棠歡將視線從局外人身上斂回來,看向薄妄,臉上虛假的崇拜散得一乾二淨:“但是很抱歉,即便那對母子……整個鐘家,他們的心是黑得長蟲了,對我好的就是我朋友。”
薄妄看著他這張怒容滿麵,像是心頭某種情緒被紓解,視線慢慢沉靜下來:“不準。”
“憑什麼?”
“家規。”
家?家你爸爸!
溫棠歡想到這裡就生氣,他費儘心思隱瞞了那麼久的婚姻狀況就這麼泄露出去就算了,薄妄還一口一個門禁家規,整得他跟個欠教訓的未成年似的。
他氣呼呼地彆開腦袋:“跟溫淮立去吧。”
薄妄輕描淡寫:“我跟溫淮又沒有結婚。”
“那可以離了跟他結啊,我又沒捆著你的手腳不讓你去。”
電梯門開,薄妄長腿一邁:“結婚證原件不知道被誰撕了,離婚不夠材料。”
溫棠歡:“……”
他感覺自己嗓子裡有口血要噴出來了。
從醫院出來的時候薄妄的司機就在路口,似乎是怕他不上車,還專門下車迎向他。
溫棠歡扭頭就想自己打車,卻被跟在身後的黎特助低聲提醒:“大少爺,這邊。”
“……”
都不是東西!
前有司機後有助理,溫棠歡隻能冷著一張臉拉開車門,跟薄妄一起坐了進去。
兩個人在後座的一左一右,明明隻有一臂的距離,卻冷得像隔了一座冰山。
司機開到彆墅時都感覺自己的指關節要凍僵了。
到家的時候,溫棠歡提著保溫壺下車,關門的時候感覺到薄妄掃了自己手裡的東西一眼。
涼颼颼的視線。
溫棠歡一下就炸毛:“看什麼?”
薄妄語調淡慢:“看貓糧。”
溫棠歡:“……?”
是他思維太遲緩了嗎?為什麼他現在已經聽不懂薄妄說的話了?
門開之後,他換了鞋,把保溫壺放下後擺出一副怒不可遏的樣子,攔住了準備上二樓的薄妄。
“薄總,有些事不能不明不白著。”
薄妄看著他那雙黑白分明的圓眼睛,從容地擺出觀賞般的姿態,有條不紊:“家規是麼?第一,三餐定時。第二,休假日晚上十點前回。第三,期末不許掛科。其他待定,補充權在我。”
溫棠歡氣笑了:“……誰問你這個了?”
他還好意思數第一二三?
薄妄神色淡淡,好整以暇地反問:“不然,你還有什麼不清楚的?”
“我要跟你離婚,離婚,離婚。”溫棠歡特意強調了三遍。
“原件被撕了。”
“補辦啊,法律又沒有規定結婚證永遠不能補。”
薄妄看了一眼腕表:“沒那個時間。”
“沒關係,你把相關證件交給我,我去補。”溫棠歡扯出笑容,毫不介懷,“薄總日理萬機,這等小事就不需要你親力親為了。”
他笑容滿是惡意,但是因為五官精致,落在客廳淡橘色的燈光下莫名地張揚又好看。
薄妄隻是看多了一眼,又想起昨天晚上他在浴室裡沉迷沉浸,心魂失守的樣子。
隻一瞬回憶,回過神的時候他已經上前捏住了溫棠歡的下巴。
兩人的距離驀地又變得極近。
溫棠歡看著莫名迎上來的男人,呼吸都停了一下,滿腦子都是戒備姿態——
薄妄不會有什麼奇怪的癖好,糾纏他的他不喜歡,跟他作對的他反而癡迷起來了吧?
意識到這點,溫棠歡企圖拍開他的手都僵住了,隻能嫌棄地彆開臉。
薄妄看著他的躲讓,眉梢染上淡色:“結婚半年都沒有,就急著把自己搞成離異?溫棠歡,你才十九歲。”
就衝這個說教,溫棠歡都想大翻白眼:“十九歲又怎麼了,早點從失敗的婚姻裡抽身我就是聰明又獨立的離異男性,倒是你,知道我年紀小就趕緊放手,彆耽誤我找下一春。”
“失敗的婚姻?”薄妄嗤笑一聲,垂眼看他,“大少爺是覺得沒有辦婚禮,沒有搞排場,沒有昭告天下,所以失敗麼?”
從容地拿出手機,當著他的麵撥出了一個號碼:“那明天就準備記者發布會。”
溫棠歡不知道他要打給誰,但“記者發布會”五個字就像刺在神經上的尖針,他嚇得立刻點了掛斷。
“你乾什麼!”他像隻炸了毛的兔子。
他還要命!跟薄妄公開就相當於加速進劇情,這不是找死麼?!
看著握在手機屏幕上那隻白淨的手,薄妄慢慢抬起眼,湛湛的眸地漾起危險:“結婚從你的心,離婚也要順你的意,大少爺當慣了覺得全天下理所當然要讓著你?”
溫棠歡沒想到他的詭辯是這個方向,愣了一下,突然開始自省。
好,好像是他有點……有點過分。
他放下手,微微咬唇,踟躕地問:“那你是……什麼意思?”
“薄家在圈子裡好歹也是有頭有臉的,你也該知道對於我這種唯利是圖的商人,名聲是最重要的。”
溫棠歡退,薄妄便往前邁進一步,一雙沉黑如淵的眼盯著他:“結婚沒半年就離婚,傳出去會有多少種不好聽的可能,大少爺想過嗎?”
溫棠歡往後靠在樓梯扶手上,後脊微僵,怔怔地看著麵前這張年輕英俊的臉。
不好聽的可能……
他是聽鐘繡說過,哪哪家大小姐嫁人結果老公那啥不行,發現是婚檢做了手腳,氣得第二天就離婚。
這件事淪為笑柄,在圈裡傳得沸沸揚揚,於是後麵有誰閃婚閃離男方都會被懷疑。
薄妄在意這個?!
也,也好像確實該在意。
溫棠歡嗆了一下,生硬地彆過臉,嘟噥著:“沒關係,到時候有媒體揣測的話,我就替你澄清……”
說到一半,他才發現男人的手不知什麼時候抵在身後的樓梯扶手上,一左一右,正好將他禁錮在第一層台階中。
“澄清?”過近的距離,連薄妄眼底的審視都帶上了某種曖昧感,“你要替我澄清什麼?”
溫棠歡清楚地感覺自己胸口的心臟跳快了一下,不知道是心悸還是什麼原因。
“澄清……”
澄清你蠻,蠻行的。我倆閃離不是因為那個。
溫棠歡咬住舌頭,後知後覺這件事多荒唐。
見他吃癟的表情,薄妄知道他腦袋瓜裡想的是什麼,微側視線:“澄清我並不是對婚姻隨便且不重視的人,所以,如果你要離婚,那就得先公開結婚。”
這儀式感還挺重哈。
溫棠歡扯了扯唇:“薄總,你知道用名聲綁住一個人是多作的一種手段嗎?”
薄妄喉骨滲出笑,諷刺的意味淡到幾乎沒有:“那你覺得不惜名聲死纏爛打就不作嗎?”
溫棠歡:“……”
他咬緊牙關:“那行,我讓你作,你給個時限,你作夠了我們再談。”
看著大少爺明顯妥協和避讓的神情,薄妄抽開距離,又恢複了以往的疏冷:“行,明天開始執行家規。”
溫棠歡:“……?”
薄妄往樓梯上走了兩步,細長的指節扣住了領帶緩緩拉下,回身的時候那一縷黑邊繞著他的指尖滑落:“補充一條,我不睡書房。”
說著便邁著長腿上樓,相當自然地回到臥室,關門。
溫棠歡在原地深呼吸了三大口,把想拿刀砍人的殺念紓解出口。
不生氣,不生氣,作精自有作精磨,這是原主應得的。
他是穿到這個殼子裡的倒黴蛋,為了苟命,應該忍的。
嗬嗬。
溫棠歡本來秉持著惹不起躲得起的念頭,打算去書房講究,結果上樓的時候才發現自己的衣服還在臥室……
今天他被人潑了膠,雖然被鐘繡擋了大半,但衣服褲子上還是沾了點膠水。
黏糊糊的,臟臟的。
他不能穿著這套睡覺。
忍了又忍,溫棠歡走到臥室門口,進行了一番深度的心理建設。
確信自己看什麼都跟看空氣一樣,他才推開門,然後果不其然撞見了衣衫半開,準備進浴室的男人。
狡猾的,詭計多端的,不守男德的。
溫棠歡在心裡冷笑,若無其事地走到自己的衣櫃前,開始翻自己的衣櫃。
他畢竟是個藝人,總是要飛來飛去,所以家裡傭人都把衣服收拾分類好放在小櫃子裡,方便他隨時帶出去。
但溫棠歡並沒有特彆在意哪個櫃子是新放進來,哪個櫃子是原本就有的。
當他隨手翻出一條純黑色的四角褲時,第一反應是……這尺寸好像不太對。
他從隔代裡拿出這塊布料,在臉前抖開,前後看了一圈。
……嗯?
他的好像沒那麼大。
男人的聲音從耳旁落下,低沉中沁著一絲彆有深意的喑啞:“剛剛還在樓下跟我犟,現在就上替給我收衣服,學乖了?”
溫棠歡:“……”
手裡的布料一瞬間被扔回櫃子裡,他麵無表情:“啊,找錯了。”
然後唰地把眼前的櫃子推回去,打算從下一個櫃子裡翻。
薄妄節骨分明的手落了下來,抵在櫃麵:“給我拿出來。”
“你自己沒手?”
“那你出來讓我拿。”
“不知道先來後到?”
“那你拿給我。”
“你沒手?”
繞了一圈回到蠻不講理的起點,薄妄好整以暇地看著蹲在櫃前冷著臉的小孩。
不知道是誰在作。
時間不早,懶得跟他鬨,薄妄抬手將櫃子打開,把他剛剛翻出來的布料拿走。
晃悠的人影從跟前離開,溫棠歡恨不得把自己的手砍下來。
拿完衣服,飛快地跑到書房,上鎖,溫棠歡長歎一口氣。
彆墅夠大,空的房間不少,他找了一間帶有浴室的,進去跑了個澡。
出來的時候才發現手機在亮,溫棠歡把毛巾搭在腦袋上,長長一條橫趴在床上。
是鐘繡的消息,統共99+。
他費勁地翻到儘頭。
[鏽了:大哥?你他嗎怎麼回事?你把薄妄拿下了?]
[鏽了:你為什麼不告訴我???你是不要我的份子錢了還是不要我這個兒子了?]
[鏽了:我很傷心,我和我逝去的每一根發絲都很傷心!]
然後就是99+不帶重複的辱罵表情包。
讓溫棠歡覺得自己像個拋棄拖油瓶兒子擅自二婚的鰥夫。
在對話框裡反複斟酌語言之後,他長歎一口氣。
[又欠老子錢:是的,沒想到吧。]
他沒辦法跟鐘繡解釋,畢竟他都不知道自己一個惡毒男配是怎麼跟薄妄扯的結婚證。
而且這個人還注定會在未來拋棄他,踐踏他。
想到這裡,溫棠歡指尖微動,在屏幕上觸下幾個字。
[又欠老子錢:如果你走上了一條注定是壞結局的路,你要怎麼自救?]
[鏽了:你終於意識到婚姻是墳墓了?]
[鏽了:我草,你以前愛薄妄愛得要死要活,現在把人搞到了又覺得是壞結局,是什麼讓你轉變如此迅速?]
[鏽了:你……挨打了?]
[鏽了:薄妄能看不能用?]
[鏽了:你被綠了?]
[又欠老子錢:閉嘴吧。]
[又欠老子錢:算爸爸求你。]
溫棠歡後悔地拍了拍自己的腦門,他一定是腦子出問題了才會覺得鐘繡能給建議。
就在他有一搭沒一搭地跟鐘繡聊天時,一晃而過的白從窗外閃入。